第59章 059:回禮

蘇格蘭看到。

川合裏野坐在床上, 雙腿支起一個防範的角度,雙臂死死環著自己的膝蓋, 手裏……握著一把水果刀。

她的眼睛像是忘記了眨動的功能, 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手裏的刀尖。

眼睛裏面沒有任何顏色、沒有任何屬於人的光彩。

她像是被繩索困在夢魘裏的孩子。

只剩下這身軀殼,在煉獄中被煎熬。

“裏野?”蘇格蘭走過去,站在床邊小聲喊著她的名字。

川合裏野無動於衷。

她的五感仿佛都蕩然無存, 只有那渾身緊繃到了一個極致狀態下的僵硬。

好像有幾千盛的冰涼雨水淋在她的身上。

她死在了自己的曾經裏。

被時間拖住。

“裏野?”蘇格蘭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饋。

被她握在手裏的刀尖在發抖。

她也在發抖。

這種高危警惕狀態中,在曾經的20年歲月裏保持過多久?

一年能有多少次雨夜, 她就有多少次這樣不眠不休地握著一把刀、一個人等到雨停。

蘇格蘭起身, 朝著門外走。

川合裏野好像明白他是什麽意思,聲音瑟啞的哀求:“別關。”

蘇格蘭停住,站在門口回頭看她。

她依舊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動作, 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連頭發絲都沒有轉動,剛才的那輕飄飄的兩個字眼就像是幻覺似的悄無聲息消失。

窗戶被完全拉上,外面的星光滲不進來、裏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

她被自己關在了玻璃屋裏,讓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了自己最討厭的一面。

蘇格蘭還是走了出去。

他一個、一個地關掉那些吵鬧的音樂。

四周終於一片寂靜了, 可雨聲也更響了。

她用震耳欲聾的音樂壟斷雨聲。

她把自己關在無人的房間自生自滅。

她像是被神靈逐出去的異教徒, 站在天堂不允許踏足的領域俯瞰地獄。

蘇格蘭走了回去,看著她抱著自己的頭,捂著耳朵的樣子, 沒有說話。

川合裏野手裏握著刀, 刀把貼在她的耳朵上。

可是那些吵鬧的雨聲始終滴淌在她的世界裏, 好像滑膩的泥鰍, 在她的肌膚上面鉆來鉆去。

“叮——”

一聲清脆的樂聲沖破雨幕。

川合裏野睜開了眼。

她看到了神靈在對自己笑, 歡迎她回家。

“但琴弦是剛修好的, 稍微有點澀, 我調一下。”他坐在床邊,懷裏抱著一把貝斯,樂器抵在他結實的膝蓋上,十指優雅而又熟練地撥弄琴弦。

他沒有問川合裏野為什麽要這樣。

也沒有強迫她走出自己的防範區。

只是用他的手,撕開黑暗,把她從無底的深淵裏帶了出來。

現在的著雙手,在琴弦上跳動。

他將陽光藏進心靈,變成戀歌裏的休止符。

川合裏野的大腦裏面藏匿著世人無法理解的黑色區域,在這五道輪回裏面,從來沒有人來到過她的防範區內。

她以為自己能忘記。

但原來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五歲之前記憶裏,滿是酒氣的男人掐著一個女人的脖子,將她的頭撞向尖銳的桌角,撞得頭破血流。女人滿臉是血地走向她,把更加恐怖的暴力施加到她的身上。

五歲的孩子,在下雨的那天跑了出來。

想著,與其就這樣被打死,不如做一個流浪者會更舒服一點吧?

她逃出了一個地獄,又進入到了另一個地獄。

川合裏野從來沒有認真地欣賞過什麽音樂,但是耳邊的貝斯樂曲和雨幕重疊,就像是在藝術殿堂裏的合奏。

他用最舒緩、最放松的音樂,撫平一個滿是傷痕的心。

蘇格蘭的視線時不時地從手裏的貝斯,飄向川合裏野。

他的眼角有少許妃色,好像神在心疼它的孩子。

溫柔的眼眸裏注滿深情。

擅自主張地進來,很抱歉。蘇格蘭用音樂陳情,將潮濕變得透明。

暗淡的光變成海洋,流淌到他的幽深鎖骨和凸起滾動的喉結,他的聲音陪著貝斯輕哼,像是桑葚泡酒,酸甜可口。

雨下了一晚上。

他彈了一晚上。

在外面天色露出第一縷陽光的時候,貝斯的琴弦又松了。

川合裏野從最一開始的半坐在床上,到後來的斜躺在床上,目光一直沉澱在他的身上,一瞬不瞬地、貪婪地注視著她的神。

“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蘇格蘭看著外面已經完全停下雨珠的天空,放下了手裏的貝斯。

他看到川合裏野熬得兩眼發紅雙眼,知道自己估計也差不多。

但至少她看起來似乎狀態好一些了。

“給我吧。”蘇格蘭朝著川合裏野伸手,問她要手裏的刀。“這個東西太危險了。”

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松栗色的夾克,上面的潮濕感讓蘇格蘭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被熏染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