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欲戴王冠(十)

任朝焱如何描繪鹿肉鮮美,容懷也不為所動。

為了逃避那一盆鹿血,他從中軍帳落荒而逃。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聶青遺體存放的地方,他親手在王帳後面紮了一個小帳篷,用來存放聶青的遺體。

門外守衛都是他精挑細選的精英,目不斜視地把守著營帳。

容懷撩開簾子走進去,一股涼意拂面而來,帳中各處角落都放置著冰塊,一口寬大的冰棺就擺放在帳篷中間,裏面躺著聶青,他的周圍還放著桂荏維持著遺體不腐。

“咳咳,長恪,”帳篷裏的低溫讓容懷情不自禁開始咳嗽,他清閑的時候,每天都會到這個帳篷裏來看看聶青。

他將手輕輕搭在冰棺上,“你再等等,等我一定會把你喚醒……”

這時,外面傳來守衛的聲音:“……對不住,朝將軍,這營帳只有陛下能夠入內。”

“我與陛下關系深厚,他所在的地方,就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朝焱說。

容懷背對帳簾,說:“讓他進來吧。”

帳簾一撩而起,容懷轉過身,看見朝焱大步踏入賬內,朝焱也是頭一次來這裏,瞥了一眼地上的冰棺:“我當你興師動眾把守此處是為了什麽?原來是為了他?”

“長恪與我的關系親厚,若非是他,我怕是已經淪為一個無情無義,徹頭徹尾的暴君。”容懷感嘆。

朝焱卻說:“與陛下關系親厚的人真是多。”

容懷:“……咳咳。”

“此處陰寒,不易久留,”朝焱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外走去,“你既不願意食肉,我讓廚子給你燒了一些米粥,你多喝一點,暖暖身子。”

容懷跌跌撞撞被他拉到篝火前。

此時夜幕降臨,樹影斑駁,月明星稀,一簇火堆燒得正旺,在篝火前坐了一會兒,容懷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朝焱端著一碗米粥走來遞給他。

“說起來,你從沒告訴過我你的過去,”朝焱說:“你平時侃侃而談,但是一旦遇到過去的事情就會避口或者轉移話題,莫非不樂意向我敞開心扉?”

容懷舀了一口米粥,“不樂意?我……只是覺得難以啟齒。”

“明日大越城破,你就是集萬千權秉於一身的帝王,天下都將披覆你的恩澤,這樣的前景還不能讓你把過往都放下嗎?”朝焱坐在他旁邊喝酒。

容懷輕輕撥弄火堆,火星跳躍,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他怔怔地看著篝火裏燃燒的枯枝,過了好半天,才將那段暗無天光的過往,娓娓道來。

帝王與將軍談心,周圍的人自然遠遠避開,不敢靠近,容懷輕輕解開腰間的玉帶,散開最外面的衣袍,讓他看到背部肩胛骨上的一道淺色傷痕,“當年的傷痕幾乎覆蓋了我身體的每個角落,但成就神體後,我就讓這些傷痕一一愈合,只剩下這一道,還有大腿上的一道,用來提醒我自己,和過去犯下的錯誤。”

“因為我的懦弱和輕信,讓母親死於非命,阿遠死不瞑目……這些都是我的業障。”他無意識地呢喃。

“這些並非是你的業障,”朝焱捏住他的下頷,讓他渙散的視線重新匯聚:“做錯事情的不是你,而是你那些謊話連篇十惡不赦的兄弟。”

“我曾在一場大戰中受過一次重傷,轉生後丟了一魂,”朝焱說,“於是眼睜睜看著轉生後的家族慘遭滅門,卻無能為力,這是否也是我的過錯?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若不是我丟失了一魄,他們也不會死於非命。”

“怎麽會!”容懷回過神來,焦急地說:“他們的死與你毫無關系!”

火光在他的眼裏跳躍,把他的眼眸照得澄亮,他攥緊朝焱的衣袖,仰臉望著朝焱的紅眸。

朝焱凝視他玉白的面容,“容懷,我可不會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我希望你也是一樣。”

“阿焱……”

容懷抓住他衣袖的手慢慢滑落,他輕聲呢喃:“可是我卻做不到,我曾經憎恨那些滿口謊話的父兄,到頭來我們卻留著一樣的血,他們死了,說謊的卻換成了我自己。”

“我甚至害死了聶青,我悔不當初,可是為時已晚。”

“我時常會想他死前會有多絕望和痛苦,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他曾經贈送給我祈福紙鶴,懷揣著他的期待和祝福,可我終究還是變成了我最厭惡的樣子。”

“這樣的我……”

“這樣的你一直以來都在妄自菲薄,”朝焱說:“你確實是懦弱、膽怯,有時候又很任性。”

容懷擱在膝蓋上的手收緊,肩膀微微發抖,強顏歡笑:“你不安慰我了嗎?”

“可是你卻也有擔當、有計謀、有遠見的一面。”

“你想百姓所想,你是真心實意為他們著想,沒有比你更適合坐擁這天下之主。”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沒有人能夠一直做正確的事,是人是神都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