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蛇纏(2)

範家的奴仆都受過良好的訓導,路上除了時不時會問問範情的身體狀況外,別的什麽話都不會說。

郝宿手裏拎著的竹籠已經被下人拿著了,因騎在馬上,身姿俊朗,那身尋常的衣服也透出幾分尊貴來。仔細看過去,會發現袖口、襟口這些地方的封邊呈現出淡金色,而其余的地方則暈著淺淺的藍意。

沒過多久,範府就到了,轎子一路擡進府裏,直到臨近範情住的院子才停下。而郝宿則是在抵達範府後就下了馬,隨後跟在了轎子後面。

小廝喊了一聲“停”後,轎身落地,但裏面的人卻沒有立刻出來。邊上的下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每個人都低眉斂目地站在那兒,沒過多久,轎簾便被一雙格外好看的手掀了起來。

那只手同他的主人一樣,膚色蒼白,透著伶仃之態。

然而在紅色衣袍的襯托下,又好似被揉皺了的花葉,不勝嬌意地暴於日光下。

已是秋日,外頭時不時就會吹一兩股涼風,身體孱弱的小公子身上系了件同色系的披風,這會兒連兜帽也戴上了,攏住了那一頭的青絲,同時也將他因為長時間的壓抑而顯得格外妍麗的臉擋住了大半。

只是依稀能夠看見,範情的臉上似鋪平了一整個春光裏的朝霞。

他下了轎後,又低聲咳嗽了兩下。每逢發病的時候,範情的顏色看上去都要比平常更好,就連那些正常人,在他面前也要遜色十分。

但只有範家人知道,小公子越是如此,承受的痛苦就越深。

跟在範情身邊的小廝名叫福壽,是範老爺特意取的名字,就是希望能夠給範情帶來點福氣和壽命。

“公子,咱們今天在外面逛了有些時辰了,還是盡早回屋喝一碗藥,再好好睡一覺吧。”

範情的身體不足以支撐他長時間去做某件事,但範老爺跟範夫人也不忍心小兒子一直被困在家裏,所以每個月都會讓他出去玩玩。

當然,範情的玩跟普通人的玩不同,他需要一直待在轎子裏,不能吹風受凍。饒是如此,也已經比一直在家裏好多了,因此每到這一天,範情的興致都會較之平時高漲一些。

範老爺和範夫人擔心他們的特別照顧會刺痛範情,因此在對方面前總是一副平常心的狀態。

就連範情從外面回來,他們也沒有眼巴巴地等在院門口。實際上家裏的小廝在範情的轎子還在拐角的時候就已經跑回家稟報他們兩個人了,這會兒範老爺和範夫人又去了祠堂給先祖們燒了香,祈求他們能夠保佑範情。

實際上範情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他也並不在乎什麽刺痛不刺痛的。

如果說在正常人眼中,世界是多姿多彩的,那麽在小公子眼裏,世界就只有蕭瑟的單調。高人所料不差,若不是以“情”定人,憑著範情這樣的心態,早就香消玉殞了,即使範家用了昂貴的藥材吊著,也活不了多久。

聽到福壽的話後,範情並沒有回應對方,而是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聘回來的人。他的臉極小,被兜帽攏著,襯得更為雪白,唇由於時不時抿著的緣故,顯得格外的嫣紅。

視線在捕捉到郝宿以後,身上的熱量又是一陣上湧。

小公子攏了攏自己的披風,朝郝宿輕輕開口:“你過來,陪我一起。”

他開始應該是想要叫郝宿的名字,但不知道為什麽嘴張了張,最後沒有喊出來。範情說話的時候幾乎恨不得只向郝宿露出一雙眼睛來,然而那雙眼睛裏亦是充滿了水光,瀲灩非常,不像是發號施令的富家公子,倒像是在勾著人似的,眼尾亦是顫顫的紅。

郝宿能感覺到範情此刻周身的熱度跟先前聽到他說話時一樣,甚至要更為強烈一點。

他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劃過,公子身體孱弱,即使不用診脈也都能看得出來。先前在茶館聽說書先生講的時候,郝宿沒有太過直觀的感受,此刻見到人,才覺得範情有些過於瘦了。

他眼眸溫和,這樣將人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遍後,才應聲答道:“是,公子。”

說完,就依言走上前,最後停在了範情右手的空位處。

在郝宿回答的時候,範情就已經垂下了眼皮,擋住了裏頭激顫到已經微微放大的瞳孔。

他的病很奇怪,從生下來就會感覺到寒冷,然而身體卻又會呈現出截然相反的症狀,會持續不斷的高溫、發燙,那種熱意經由表皮,直達骨髓,叫他無法忍受,痙攣發痛。在這種兩相矛盾下,只能二者取其一,大夫給出的建議是發病的時候最好要保持溫暖,不能受風。

有了經驗以後,範情發現只要自己的情緒能夠穩定,就很少會發病,可一旦情緒波動過大,發起病來重則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今天在見到郝宿的時候便是如此,但不知為何,那病在關鍵時候竟又緩緩平息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