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7章 活著(終章)
肖凱的想法也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貧窮可以限制想象力,但時代的局限性更能限制想象力。
站在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末尾,主動脈弓夾層動脈瘤、帶三根動脈破裂的象鼻子手術是心胸外科最高難度的手術,即便是一般省級三甲醫院都很難完成。
更何況黃老還是一個八十多歲、黃土埋到脖頸的老人家。
平日裏大笑三聲直接離世的高齡老人也並不少見,一旦有風吹草動的話,事情將會走向無法預測的深淵。
這就是平時常見的好心辦壞事。
做手術的確可以痊愈,主動脈夾層又不是惡性腫瘤。然而手術能不能成功、成功後黃老能不能熬過術後危險期,這都是問題。
最大概率是遭了罪,人還沒留住。
其實主動脈夾層動脈瘤並不是最常見的致死因素,除了腫瘤、心梗、腦梗之外,人生最後一次骨折才是最常見的。
換做年輕人,躺兩三個月也就好了,可是換成老年人股骨頸骨折、股骨轉子間骨折這類髖部骨折的致死率高達50%以上。
肖凱是這麽想的,正在趕回來的柳無言與申天賜也是一般的想法。
兩人正在加州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得知消息的時候柳無言正在講學,被申天賜粗暴的打斷,火急火燎的拉著柳無言直奔機場。
雖然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可沒人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突然。
兩名心胸外科的巨擘級大牛一路沉默。
本身主動脈弓夾層動脈瘤撕裂了三根血管分支……這病幾乎相當於閻王的催命符,牛頭馬面已經站在老板病床邊。
哪怕兩人的水平再怎麽高,做過幾百例類似的手術,此時此刻想起老板的情況,全都不敢上台。
可是不上台老板就是個死。
上台,也不保證活。
這是一個悖論。
直到上了飛機,申天賜才重重的嘆了口氣。
“柳老大,還是把這事兒交給周從文吧。”
柳無言也是這麽想的。
論手術,周從文才是做的最好的那位。
雖然平日裏不管是柳無言還是申天賜都不會這麽說,但到了最後選擇的時候,他們只能很“慫”的承認這一點。
畢竟年齡擺在那裏,周從文才是當打之年。
最讓人不可理解的是周從文的臨床經驗豐富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人。
……
……
912,黃老病床前,周從文靜靜的坐著。
黃老已經睡了有些時候,周從文看著心電監護,身邊放著各種搶救用藥和各種設備。
不過老板沒給周從文添堵,他想象中有可能發生的——睡覺的時候一翻身主動脈夾層破裂的情況並沒出現。
黃老的心電監護上顯示出來的數值很平穩,就像是他並沒有生病一樣。
周從文怔怔的看著自家老板,有時候怔怔的看著系統任務,心生疲憊。
這就是命麽?
自己始終只是一只螻蟻。
不知過了多久,黃老悠悠醒來。
睜開眼睛,黃老看見周從文坐在床邊,他微微一笑,“周從文,扶我起來。”
周從文沒有拒絕。
都說舒服不如躺著,但術後平臥時間太久是一個特別遭罪的事兒。
這是臨床經驗的一部分,周從文很清楚。
他扶著自家老板坐起來,眼角余光一直盯著監護儀的屏幕。
“中科院的人來了麽?”黃老坐起來後問道。
說到這裏,周從文眼睛一眯,目光像是刀光,血腥殺氣四溢。
黃老擡手拍了拍周從文的手背,溫和說道,“大腦很難保存,而且我這麽多年的臨床經驗與記憶總歸有更大的用處。這是和中科院的小羅的科研組早就說好的,你到時候別犯渾。”
周從文皺眉,沒有點頭,卻也沒有說“不”。
“愛因斯坦的大腦組織就在美國,我雖然不是科學家,但最後能留下來多少算多少,也是為了人類進步發最後一點光。”
黃老一邊說,一邊看著周從文,見他年輕的臉龐上沒了以往的稚嫩,不知不覺間周從文也長大了,他很是欣慰,又拍了拍周從文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看過一本書,書裏寫的挺有意思,我講給你聽啊。”黃老笑道,
“咱們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裏是前?
我對您透露一個大秘密,這是人類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周從文嘆了口氣,米蘭·昆德拉的這本書他也看過,可這些話類似於老板娘之前說自己如冤鬼一般執著,都是禪宗打機鋒的話。
自己是自然科學家,老板也是,可他卻……
往哪走都是往前走,這種唯心的說法出自老板嘴裏,聽起來特別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