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鎖

老夫人的壽辰順利了一天,到了要散宴的時候反而不太平了。

府上的男人們在前院陪男賓,女人們就關起門來處理後院的事。

明月一晚上抱著潛哥兒沒松手,覺得手臂都發麻沒力氣了。

那個撲上來搶孩子的自然不是拍花子,這可是堂堂四品大員的府邸,拍花子隔著兩條街繞著走。

這丫鬟是李按察使家的侍女,早間在按察使的馬車裏進來的,還有七八個同夥,也躲在假山裏頭呢,混了一整日沒叫人發現,沒來得及出手就被制住了,這丫鬟先開始還咬牙不肯說,待李夫人匆匆趕來,便什麽都招了。

老夫人臉色鐵青,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上。

李夫人紅著眼睛坐在堂下,“妾身知道,今個擾了老夫人的喜事,您過大壽,兒孫繞膝,人間喜事,妾身也是沒法子了……”

李夫人正是潛哥兒的親生母親,她早年嫁的那戶人家姓張,唯獨一個獨子張家二郎,瑞德十五年去了邊關再未回來。

李夫人娘家姓趙,父親是在城西開學堂的老秀才,家中七八個姊妹,無力照看這個嫁出去的姑奶奶和幼子,後來幾經輾轉,潛哥兒就叫明府抱走了。

潛哥兒如今的母親三夫人張氏也是匆匆從縣城趕來,這會見著李夫人簡直如見惡鬼,咬牙切齒道:“我們在縣裏的時候,你借著李大人的勢,日日來騷擾也就罷了,還這樣喪了良心,在我婆母的壽辰上鬧!”

三舅母語罷又跪倒在老夫人膝前,眼淚婆娑道:“都是兒媳惹出來的禍事,累了老夫人的清靜了。三郎案上繁忙,只得把潛哥兒送回來叫你瞧瞧,誰知把這婦人也引來了。”

老夫人自然叫她起來,“這又如何怪你,旁人不講理,斷沒有叫苦主擔罪的道理。”

三舅母這才起身,連忙走到明月身邊,將面色蒼白的潛哥兒抱在懷裏,母子二人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

三舅母哄哄潛哥兒,打起精神對明月道:“舅母謝謝月娘了,今個真要有什麽好歹,舅母的心肝都要碎了。”

明月連忙擺手,退到一邊去了。知道這丫鬟是來搶孩子的以後,明月心中慶幸又後怕,還好抱住了,不然真是犯大錯了。李夫人若是搶走了孩子,只怕再也不會叫三舅母見上一面了。

原本屋裏幾個女郎都叫謝氏趕回院子裏了,但叫老夫人留了下來。

“都這樣大了,你還護著,日後去旁人家裏了,也能躲嗎?”

明月幾人就留下來了。

老夫人把堂裏的丫鬟都趕出去,只留幾個心腹。

明嬌經此變故,心裏跟揣了窩兔子似的,見那李夫人在堂裏不肯走,小聲道:“若是這樣舍不得,當初怎麽也不該把孩子送人啊。”

明月見了這樣的場景,難免想起自己的母親,心中黯然,“這感情最是不好說的……”

堂裏安靜一會,都是婦人小孩的哭泣聲,謝氏敲敲桌子,臉色難看極了。

“我們也一齊吃過幾個宴,往日裏有些點頭情誼,你今個這樣來打我們一家子的臉,還指使人上門搶孩子了,到底是為了什麽?你且說清楚。”

李夫人身份非同往日,她再嫁的人正是明大老爺的頂頭上司,明嬌又同李家的郎君有個走了一半的婚約,謝氏實在是不好說重話。

無論如何也不能隨意將她驅趕,謝氏心裏卻窩火,並不給她好臉看。

李夫人穿一紫色赤金牡丹雲錦大袖衣,下身一條暗色百褶裙已經散亂了,她二十大幾,還是花一樣的年紀,一來便哭得滿臉淚痕,“明夫人!我求你給我一條活路!我就潛哥兒這麽一個兒子,當年若不是活不下去了,怎會舍得將他送人,自他走了,我這心裏……跟油鍋裏煎炸一般,只恨不得跟著他去了……你就把潛哥兒還給我吧!”

三舅母原本平息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來了,她站在老夫人身旁,把潛哥兒緊緊地抱在懷裏,哽咽道:“還給你……說得多麽輕巧!他小小得像貓一樣地到我懷裏!起初幾日,喝奶的力氣都沒有!我,我生怕他就這樣去了……幾夜不合眼……我夜裏哄他睡覺,去哪都帶著他……他生病了,小小的人,面色煞白躺在榻上,小小一個鼓包,我的心都碎了,我只恨不得病在我身上!我把他從我小臂一長,養到這樣大,每一口米粒都是我喂的!”

三舅母說著泣不成聲,後邊幾個小娘子也都紅了眼。三房子嗣艱難,熬了十年才下決心去族裏抱養一個。原本同潛哥兒邊也打不著的,是李夫人自個托人送來的,三房感念恩情,送衣又送糧。

三舅母見這小孩瘦弱,父親辭世,母親不要他了,心中酸澀,抱在懷裏就沒放過手,疼愛更勝親子。

李夫人癱軟在地,李府的丫鬟們要上來扶她,叫李夫人一擺手推開了,她跪在地上,也不顧旁人拿什麽眼神瞧她了,只哭求道:“今非昔比,當年李家唯獨兒郎一根獨苗,不說公爹婆母,五服的親戚都沒了!我娘家……無甚助力,自己的日子都艱難……我舍了臉面去替人漿洗衣物,只盼給我的潛哥兒一口吃食,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啊,他連哭聲都是細聲細氣的,我恨不得喂血給他喝!我一寡婦帶著稚子……我但凡都一點辦法,都不會把我的潛哥兒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