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感覺身份反過來了

軍閥割據,殺伐無邊,民不聊生,命如草芥……

這些展現亂世最悲涼淒苦之處的詞匯,在相對繁榮安定的九宗見不到,上官靈燁往日也只能在書籍中了解一二。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想象不到,在沒有仙家和政權壓制的時候,原本安分守己的凡人,也會對其他凡人作出各種天道不容的殘忍行徑,甚至手段不弱於那些最極端的邪魔外道。

來到城墻的軍營附近,還留在縣城的百姓都聚集在這裏求個安穩。

左淩泉和上官靈燁一路走來,瞧見的人都是老弱病殘,無論男女老幼,大半都缺胳膊少腿,能站直走路的都已經紮上了紅頭巾,成為了維持秩序的義軍。

陸沉對此習以為常,甚至說這些人都命好。左淩泉問其緣由,才知道亂局已經持續十多年了。

最初是朝廷的根子爛了,施以暴政酷刑,搜刮民脂民膏,縣城的人被弄死一批,剩下的大半在徭役之中落下了殘疾。

而後天下百姓不堪重負,叛軍四起,馬城縣周邊也是如此。百姓本以為熬出頭,不承想那些個地頭蛇起家的‘義軍’首領,在沒了律法的打壓後,作風遠比朝廷要狠毒,搶錢搶糧搶女人,稍有違逆就屠村屠寨,你打過來殺一波,我打過去再殺一波。

到最後糧食都搶不到了,馬城縣這種靠海的地方尚能靠捕魚苟且,內地殘存的百姓,早已淪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亂軍以人為軍糧的事兒也不稀奇。

在這種人命價值比不上一碗米的亂世,能苟延殘喘至今,還能靠在破爛房子裏躲雨,可不就是命好嗎,命不好的,骨頭都被人嚼爛了。

上官靈燁緩步走過泥濘土路,距離半坡上的農家小院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瞧見數十個提著刀槍的義軍圍在暴雨下,有血水順著雨水從坡上流下,院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啼哭:

“爹……嗚嗚……娘……”

“爹……”

聲音來自一名女童,尚且帶著稚氣,旁邊還有個少年的聲音。

上官靈燁走在左淩泉的身後,穿過沉默的人群,入眼是一間籬笆小院,地面全是血汙。

戴著紅頭巾的少年,最多十五六,和穿著百家衣剪成短發的丫頭,哭得已經脫力,癱坐在土墻旁邊,有兩個佩短劍的男子在一旁安撫。

老舊主屋裏擺著方桌,上面有粥碗和菜碟,已經被吃幹凈了,但顯然不是屋主一家人吃的。

提著長槍的男子,和一個秀才打扮的人,站在桌子旁邊,腳下是四具屍體。

縣城根本找不到幹凈布料,僅僅是用床單帳子把屍體蓋了起來,光從輪廓就能看出屍體不成人形,地上的血跡一直流到了門外。

上官靈燁八十年處理的命案不下萬宗,知道凡人的可憐和不幸,但極少親自去案發現場,死傷再多呈現在紙面上,也只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十人以下的死傷甚至難以多留意一眼。

此時瞧見哭得聲音脫力的小丫頭,才真真切切體會到,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後,藏了多少人間生離死別。

她緩步走到台階前,看著快哭暈過去的小丫頭,女人天生的柔腸,讓她想開口安慰一句。

可這種時候能安慰什麽?

以她的閱歷,只能以輪回無休無止來安慰,告訴他們家裏人已經投胎去了別的世道,過上了好日子。

但兄妹二人若真信了她的話,現在最可能做的,恐怕是陪著家人一起走,逃離這個人吃人的世道,那會像她這種能追求長生的仙家人一般看得開。

上官靈燁站在屋檐外沉默無言,她對老祖的出身有些許了解,本以為那是一段悲慘但很常見的經歷,老祖早就放下了。

如今才明白,老祖為何孤零零在山巔宮閣裏坐幾千年,沒有離開過九宗這方寸之地。

因為老祖當年比眼前這個小丫頭更絕望,上官靈燁看到那個小丫頭的眼睛,就已經不敢去換位想象自己經歷這種人間極悲事的反應,更不用說老祖那種全族盡死的極端絕境,恐怕親身體會過那種感覺的人,都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

左淩泉發覺了太妃娘娘眼底的情緒,覺得她越來越感性了。

但親眼目睹這種人間慘劇,還能保持理性不為所動的,連人都不配當,又怎麽配稱仙。

左淩泉沒有打擾上官靈燁,跟著陸沉來到主屋內,半蹲著掀開布看了眼屍體。

死狀慘不忍睹,難以用語言描述,屍體下方用血畫著咒文,組成了一個陣法。

陸沉取下鬥笠,來到姜恒旁邊,輕聲開口介紹:

“這位就是剛來的左大俠。這位是姜恒,此地義軍的首腦。”

姜恒看出左淩泉氣質不俗,但此時卻沒了和高人攀交情的心思,杵著槍站在屍體旁邊,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