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月卻多情(第3/4頁)

他神情溫柔,語氣親切,但不知為何,卻令尚煙感到陌生。尚煙更覺緊張了,只小聲道:“紫修哥哥,真巧,原來你也在這裏念書……”

聽她說“真巧”,紫修怔了一怔,只想,自己也是兩個月前才轉學過來的,何時識得了這樣一個師妹。但他一向謹言慎行,琢磨了須臾,道:“嗯,真巧。”

“對不起,上次我又失約了,因為我娘她、她……”尚煙提起一口氣,還是不太願意承認既定事實,“我娘那天病了,沒多久便去世了。”

“竟是這樣……師妹,節哀順變。”紫修惋惜道。

尚煙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又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紫修微微一怔,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道:“抱歉。”

尚煙簡直不敢相信。才過了兩個月而已,別說那對她而言極其重要的約定,他已經忘得幹幹凈凈,他甚至連她名字都忘了!

“沒事。”尚煙後退兩步,擺了擺手。周遭男孩子看向他們的戲弄眼神,更讓她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又踉踉蹌蹌後退幾步:“這沒什麽的。”然後,轉身拔腿便跑。

回到自己的學堂,又一堂課上,尚煙看向窗外,見紫修又一次透過窗扇看過來,笑容中充滿歉意。她把窗戶關上,攔住了他們相交的視線。

此後,尚煙沒試圖再去主動接近紫修。紫修本和她不在一棟樓,沒什麽機會見她,自也沒有來找過她。在學堂裏,尚煙也不想和任何人多話,成日獨來獨往,過著悄無聲息的生活。

就這樣,尚煙在永生梵京生活了一百零九年。

不幸的是,一百零九年後,天帝為了穩固帝位,清理敵對余黨,白帝慘遭牽連,差一點便被處以灰飛煙滅的天雷極刑。但後來,天帝念白帝勞苦功高,免白帝一死,只去他五帝之位,發配到日神天邊境,給了個虛職官位,以“頤養天年”。

盡管白帝逃過死劫,但經此一革,整個大家族總歸是元氣大傷,岌岌可危。

常羲生怕尚煙被卷入這次“地震”的余威之中,便把她送回了父親家中。

離開永生梵京那一天,白帝家族垮台之事,早已傳遍了私塾。尚煙和侍女回去拿走她的書本,卻聽見有孩子父母對她小聲評頭論足:

“那個便是常羲的外孫女吧,這下可遭殃了,要回她爹那裏了。”

“聽說她爹在九蓮找了個女人,活活把她娘氣死了。白帝對女兒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沒得好日子過。現在她可慘了,沒了娘,爹不愛,永生梵京又待不住,哎呀呀……”

“她現在不知道多大了,還不會飛。你們看看,這便是和新神族生的孩子,連上神血統都拯救不了。”

“血統被拖後腿也都罷了,那新神族做的都是什麽腌臜事,也不知她娘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還不是因為姓葉的生得俊。可男人空有好皮囊,能當飯吃?還是老話說得好,姑娘家真不能下嫁。連昭華氏的女子都不能幸免,更別說我等……”

“這當爹的也真不是個東西。可惜了這小姑娘,小小年紀便遇到了這麽大的事,這輩子怕是都毀了。”

自娘親死後,尚煙自是恨死了爹爹,早不知在心中將他罵了幾千次、幾萬次。但是,當旁人真的辱罵他、輕視他時,她並未覺得好受,反倒更加痛苦。

而且,比起鄙夷,最可恨的情緒莫過於同情,以及同情後的一句“可惜了”。好似她的出生,都是一種遺憾。這些話,每一句都像匕首,一次次插入尚煙心窩,令她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可是,也不知為何,被人這般罵了一遍後,她難過了一陣子,突然想通了,也不再消沉了。

這些人說的話雖不中聽,卻都是實話。

她確實是新神族的女兒,確實不會飛,確實因悲劇家事喪母。

可是,那又如何?

不管父母的人生有多失敗,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她會好好珍惜生命,勇敢地、堅強地活下去,絕不會再犯他們的錯誤。

她要好好活,活得漂亮。她不要當誰的女兒,不要當誰的外孫女。

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到那時,她要所有人見了葉光紀,都說:“那是尚煙的父親。”

她要所有人見了月神常羲,都說:“那是尚煙的外祖母。”

她要所有人見了白帝,都說:“那是尚煙的外祖父。”

她要所有人聽了羲和的名字,都說:“那是九天六界之中,最偉大的母親——尚煙的母親。”

有朝一日,“尚煙”二字的光華,會蓋過她的出身、她的過去,像她剛出生時那樣,以光明神女之姿,照亮整個上界的蒼穹。

尚煙與侍女離開私塾的時候,許多學生都在附近偷偷觀望,或是憐憫,或是好奇,或是一臉看好戲的戲謔,交頭接耳,低聲啾啾。只有紫修,露出了關切的神色,好似能與她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