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林月芽頓時愣住。

一樁埋藏在心頭許久的事, 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被倏然翻出。

柳氏當年生下龍鳳雙子,原本應當為一樁喜事,然而兩個孩子出生後, 男胎太過瘦小,連一日都沒撐下來, 就此離世。

這樣的情況在雙生子裏不算少見,可祖母卻不這樣認為,她見林月芽白白凈凈, 越長越好, 便氣不打一處來,整日對著她責罵,說都是怨她, 若不是她搶了哥兒的命,他們林家如今已有長子。

林月芽就是在這樣的罵聲中長大的,以至於到現在,她有時候都會隱隱覺得, 好像她不該活著,她之所以活著, 是因為她搶了別人的命。

所以當巫醫說她身上有兩條命時,林月芽仿佛瞬間就回到了兒時, 被祖母不斷責罵的時候。

她立即將被子拉在身前,垂眸不敢擡眼, 就好像做錯事的孩子, 正緊張地等待大人的責罵。

巫醫見她如此,語氣柔和下來, 寬慰著道:“錯不在你, 一切皆會過去。”

林月芽起初還以為這巫醫故弄玄虛, 可這件事除了家中人知曉,旁人一概不知,她竟連此事都能看出,林月芽一時驚訝的同時,又有幾分害怕。

“不知在大齊是何講究,在我們婼羌,龍鳳雙子乃大吉的預兆。”巫醫道。

林月芽又是一驚,她望向自己的腹部,隨後又滿是疑惑地看向她。

巫醫點頭道:“我不會看錯,姑娘啊,你好福氣。”

說著,她朝林月芽伸手,“將你手心給我。”

林月芽直到今日才聽說,她腹中是兩個孩子,照理來說陸淵的醫術應當能夠查出,可為何從未聽他說過。

林月芽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腦子裏還有童年那揮不去的陰影,直到巫醫握住她的手,她才怔怔地回過神來看她。

“早年坎坷,福氣晚來,日後定會青雲直上,成為人中龍鳳。”

巫醫笑著將她的手輕輕放在隆起的腹部,擡眼將目光落在窗外那顆茂盛的樹木上。

“枝葉折斷,亦可再生,落花散去,來年復開。世間萬物皆是如此,可敗可生,可衰可興。反反復復,無窮無盡。”

目光漸漸收回,她緩緩起身,望著四周五彩的石墻,語氣忽然變得有幾分令人捉摸不透,“這是什麽?”

她指著當中一面墻,問道。

林月芽不解她為何會忽然如此,只是下意識就回道:“墻。”

“那此處呢?”巫醫轉了一圈,將手又指向另一面墻,林月芽依舊如實回答。

也不知她轉了幾圈,總共問了幾遍,林月芽覺得自己都快要被問暈之時,巫醫這才停下,她走到林月芽面前,擡手遮住她雙眼,“那這又是什麽?”

林月芽頭腦昏昏沉沉,茫然搖頭:“我,看不到。”

巫醫沒將手拿開,而是對湊在她耳畔,悄聲道:“你是看不到,但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我聽不懂。”林月芽實在不明白巫醫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只好誠實地道。

巫醫聲音又沉下幾分,“終有一日你會懂的。”

她話音落下之時,在林月芽腦後打了一記響指,林月芽瞬間覺得眼皮無比沉困,隨後很快便失了意識。

許久後,巫醫從屋中出來,對門口守著的若依蘭徳輕聲道:“林姑娘已經睡下了,公主莫要叨擾,待醒來後再進去吧。”

沒人陪她說話了,若依蘭徳努努嘴,帶著熱娜朝另一間屋子走去,可隨即忽然反應過來,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熱娜,“為什麽是林姑娘,她不是姓木麽?”

熱娜也不知為何,聳肩道:“巫醫大人年歲大了,可能說錯了吧。”

巫醫來到大殿上,如實地向最高位上坐著的兩人稟報。

“那名中原女子曾喚過啞疾,被催眠時說話更加含糊不清,臣只能根據只言片語來推測,她身份應當十分幹凈。”

能讓巫醫這般說詞,便是證明了林月芽絕非他國細作。

“那她身懷六甲,家人如何放心她去多樂河?”婼羌的王後問道。

巫醫回道:“提到家世的時候,她異常痛苦,想必已是不在,至於臣問到夫君時,她亦是沉默不語,從神情來看,似已不在人世。”

“是個可憐的女子。”王後感嘆著看向婼羌王,“她救了若依,既是身份幹凈,又無依無靠,不如就按若依的意思,讓她住在宮中。”

婼羌王點頭應允。

林月芽在婼羌王宮住下的這段時間,葉默接到了來自裴懷的調回令,臨走的那天,他再次來到多樂河,自林月芽墜河後,一連三日未曾合眼,派來的人不住在河中打撈,卻始終一無所獲。

“月芽,”葉默望著這片讓他無比怨恨的河水,低啞著聲道,“待我為你報完仇後,再回來看你。”

他的月芽是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她原本對生活有著無限的期許,是李蕭寒,是他將月芽變成了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