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晚春時節, 暮色尚濃時,潮濕的微風中便滲了一絲涼意。

時絨挑簾從外頭走進來。

不等她開口,滄明鏡便上前關切著道, “你身上的淤堵的靈氣還沒完全疏通, 怎麽不回院調息幾日,還在外頭亂跑?”

時絨規規矩矩給滄明鏡行了禮,才擡起頭道:“我靜不下心來。師尊說過心緒不寧便不好強行調息,怕壞了道心, 影響更大。”

屏風隔開的內屋中, 白亦視線動了一下:“……”

抿了抿唇:看來渣崽還是有心的,不止他一人心裏惦念著。

白亦心裏總算好過了些,摩挲著杯沿的指尖力道不覺輕了幾分。

視線不知何故與自己僵持著, 不肯挪將過去,耳朵卻悄悄樹起, 聽著屏風外的動靜。

……

滄明鏡沒聽出她意有所指, 還以為是周曄長老之死讓她煩擾, 這才靜不下心來。

主動開解道:“周隼找你鬧了一場的事兒我聽說了。他是個暴脾氣的孩子, 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向來顧忌不了旁人。周曄被人在黑市點天燈收了命, 黑市有黑市交易的規矩, 買兇者基本上不可能被查出來。唉, 也是可憐,死的是嫡親叔父, 他卻無計可施。找你只是絕望之下的泄憤罷了, 你不用太過理會。”

天燈是黑市最高級別的追殺令, 一盞天燈的籌碼價格之高, 令人咂舌。

買兇者只需在燈籠上寫著人的名字, 掛在黑市的正中,天燈亮,則黑市之人皆知。

被追殺者不死,則天燈不滅。

任何人帶來被追殺者的屍首,都可以在黑市領到極豐厚的報酬,一夜暴富。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明知名單上的人身份不低,亡命之徒們依舊對天燈任務趨之若鶩。

周曄的屍首被發現時,正被懸掛在黑市的天燈之下公示。如此不體面的死法,也難怪周隼第一時間會想到仇殺。

而買兇者是誰,黑市的任務發布人也不一定清楚,更不可能幫著去查。

這是一本永遠都不可能查清的爛賬,拿不到證據,周隼只能胡攪蠻纏。時絨被橫潑了一通臟水,受著無妄之災,可不得鬧心。

……

時絨對這種輿論攻勢不感冒:“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鬧大那就鬧大好了,我清清白白,上公堂也不怕同他對質。”

她精神爽朗,不像是遇見棘手難題需要等著長輩開解的模樣。

滄明鏡後知後覺,遲疑問:“那你來我這做什麽?”

時絨默默看了一眼屏風後的白亦。

白亦給自己倒了杯茶,沒吱聲:“……”

滄明鏡:“?”

是他錯覺嗎?怎麽感覺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莫不是在千機塔下頭有什麽不愉快?

時絨笑著道:“我這一學期換了院子,怕師尊回家的時候認不得路。眼見天色晚了,便特地過來給師尊帶帶路,請他回家呢。”

白亦嘴角往下繃了繃,沒能壓住那點翹起的喜意,深感窩心。

心裏那點小不自在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受用得不行,立時又想起身同著她走了。

……

這個念頭甫一浮現出來,便讓他心驚了一下:絨崽近來待他愈發地隨意,可是拿準了他人美心善,必然步步退讓,萬事都不會同她計較?

白亦的心緒兀自大起大落著。

千機塔下那熱情的一吻,時絨至今沒給他一個解釋。

從前的她可不是這樣的。

先前的絨崽嘴上耍著流氓,至少態度帶著敬重與珍惜,一旦有個試探的小動作,便緊跟著一套撒嬌賣萌,將他哄地明明白白。

白亦屢屢被占便宜而沒吱聲便是如此。

他被吃了豆腐,但絨崽喜笑顏開,贊那豆腐香香甜甜,可好吃了。

他被誇得心情一好,也不是非得同她計較。

可這次卻什麽都沒有。

她的試探也不如從前般穩打穩紮地透著小心,大突進地親上了他的嘴不說,還惦記著撬開他的牙關,吻得那叫一個激烈。

要多放肆有多放肆,顯然是不拿他這個師尊當回事了。

白亦每每回想,都覺著嘴唇發麻,耳根發燙,又無比心塞。

因而自怨自艾了大半個下午緩不過神來:她待他不那麽上心珍重了,什麽名分都不給,就把他輕薄成這樣。

果然,太輕易得手的東西,是不會被人珍惜的。

……

屏風外,滄明鏡欣慰著道:“你有心了。自己受著傷呢,還惦記著師尊。”

時絨不知這句“惦記”是不是話裏有話,但她無所畏懼,一概應下:“是。”

白亦眼前火盆上的茶壺發出歡快的尖嘯聲,沸騰著冒出些許水汽來。

滄明鏡壓根沒想太多,毫無眼色道,“不過師弟他既然已經去了面上的幻陣,又交了青雲侍的令牌,以清慈道君的身份留在青雲學府,幫助修復千機塔,再同你住一個院子不合時宜。我另外安排了住所,也是清靜之地,晚些的時候會安排青雲侍給他帶路,就不勞你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