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淩溯在夢裏摸出打火機,點了支煙。

如果說一場電影的效果有限,他還要花上些時間才能真正解除對自己的暗示……遇上那個忽然崩潰的前實驗體,已經和催眠中的強制促醒差不了多少。

曾經被改寫過的記憶迅速褪去了偽裝,露出猙獰的底色。

從手術到現在,淩溯已經連續做了十來場夢。

這次的夢是十幾個實驗體被扔到一座危機四伏的荒島,必須要在那上面存活超過一個星期。

他一向不怎麽喜歡這種多人的實驗,因為其他人早已經摸到了規律,只要聯手用最殘酷的手法把他弄到只剩下一口氣,實驗就會立刻結束。

而嚴會長似乎也並不打算制止和糾正這種行為,甚至有意當著其他實驗體的面,對淩溯表現出格外的青睞和優待,來加深其他人對他的敵視。

在嚴會長看來,這樣既能讓他盡可能體驗絕望和恐懼的感覺,從而逐漸對這種狀態免疫,也能逼著他對“人”這種存在本身徹底失望,最終主動放棄人性……

在偶爾會出現的某一個閃念裏,淩溯幾乎會覺得這種手段差不多要成功了。

他一次又一次被從瀕死狀態拉回來,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意識潰散和重組,失去的記憶和感覺也越來越多。

事實上,不是他不想用自己當初的名字——淩溯自己也想不起自己以前叫什麽、經歷過哪些事了。這些信息被初代繭判定為無關緊要,在治療他受損的意識時,並沒有特地保留下來。

淩溯深吸了口氣,讓辛辣的煙氣充斥胸腔。

這種找回的記憶生成的夢,視角和類別都會有些特殊。

他正在以第三視角和第一視角同時體驗著這場夢,親身經歷並旁觀著夢裏發生的一切。因為都是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作為當事人和記憶的持有者,他也無法幹預和強行改變事態的走向。

偏偏那些神經麻醉劑的效果也非常不錯,能強行醒過來一次就已經到了極限。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他都只能困在這些夢裏。

……值得慶幸的是,在掉進這些沒完沒了的連環夢裏之前,淩溯至少還及時把這裏做成了全封閉的夢域。

“十七,十八,十九……”

淩溯數了數煙頭,又敲出支煙,慢慢在手裏擺弄著了一會兒。

這一次他沒有摸出那個從老宋那裏順來的打火機,而是擡起手打了個響指,讓一簇小火苗撲地跳躍著冒出來。

雖然不想讓莊叠進入這些夢,但淩溯作為夢主,還是擅自給自己保留了cos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優待。

他看著那一簇暖洋洋的小火苗,已經忍不住滿意地擡了擡嘴角。

那些淡淡的煙氣包裹著的回憶和此刻的夢境顯然截然不同。

淩溯不打算讓這兩者之間建立什麽錯誤的連接——他可不想在看到小卷毛的時候就自動觸發有關當初那些實驗的畫面,所以他也嚴格控制了調用這部分記憶的頻率,每做完十場夢就獎勵自己一小會兒。

這次他想起來的,是他們在那場夢繭裏,莊叠替他去找嚴會長算總賬的畫面。

雖然的確需要有人牽制住嚴會長,剩下的人才能趁機去數據層修改初代繭的核心,但淩溯依然怎麽都放不下心。

他分出一小部分意識,做了一顆完全看不出來端倪的子彈,悄悄混進了那把Z1帶過來的槍的彈夾裏。

這樣一旦莊叠遇到危險,只要扣下扳機,他自己就知道怎麽拐著彎砸到嚴會長的腦門上,扯著對方來個微型的同歸於盡。

……只不過,這種小把戲似乎完全沒能瞞過小莊偵探的眼睛。

在和嚴會長交談的時候,莊叠一直都在擺弄那些子彈。

莊叠一點點用指尖去觸碰它們,仔細分辨了溫度和觸感的差異,準確地把他混進去那一顆子彈挑出來,放進了胸前的口袋。

在那之後,他就一直舒舒服服地待在小卷毛的口袋裏。

那是種幾乎能浸透意識的暖意和安定。他幾乎能聽見莊叠的心跳聲,像是溫暖的清晨,融化在風裏的透明的陽光。

就像三年前,他作為“零號”被送來搶救的那短暫幾分鐘,始終覆落在發頂的暖意和牢牢攥著他的手……在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認識莊叠。

那部分記憶被盡力藏了起來,沒有被初代繭掃描到。

這是支撐零號熬過那些實驗最重要的動力之一。

他遇到了三年後的自己。

他發現只要再醒過來一次、再稍微堅持一下,在三年後,他會遇到一個絕對無法拒絕的活下去的理由。

他會和這個理由一起冒險,一起療傷。他可以在一秒內讓腦子裏充滿有關對方的事。他甚至已經開始計劃五十年以後甚至更久的退休生活,到了那個時候,他想什麽都不做,抱著對方在床上懶洋洋地躺上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