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霧港(十二)

小伊文先生在這座碼頭的人緣其實不錯。

雖然也不排除有人是因為對海盜或是碼頭主人這種身份的畏懼,才對他格外客氣禮貌,不敢輕易冒犯,但這也只是極少數的情況。

從客人的日記裏就能看出,至少碼頭上的大部分人都挺喜歡他。

除了“絕對不允許出海、絕對不允許在有船離港時靠近碼頭”這種禁令之外,這個既能識字、畫又畫的不錯的小東家,在港口之內的活動也並沒受到太多的限制。

學校放假、又不需要在酒館幫忙算賬的時候,伊文就會背著畫夾,帶著畫筆和顏料去外面寫生。

他什麽都畫,晴朗天氣下的樹和石板路,傍晚的酒館,在樹下捉迷藏的小孩子,停船時在港口卸貨的工人……你問他要一張畫像他也樂意,幾個硬幣就能換來一張炭筆素描肖像,誰都能一眼就認出畫上的人是誰。

碼頭上的人都說,小伊文先生這種本事是真的可惜透頂——要是生在外面,一定能像被他們打劫的商船上那些好運氣的家夥一樣,穿著神氣活現的禮服,辦那種能叫大人物追著買的畫展。

“但他好像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至少我沒看出他哪兒不好,鎮上的姑娘多半也沒看出來。”

“那些姑娘要是知道精心做好的巧克力給了他,最後會被分到一群才兩三歲、成天光著身子下海遊泳的小海盜崽子手裏,說不定心都要碎了。”

莊叠翻過一頁日記,逐行向下念道:“小伊文先生不愛說話,這誰都知道,上回來的煙草商說這叫少年老成,是幹大事的料子。將來碼頭在他手裏準定很不錯。”

他正要把日記交回給淩溯,忽然“咦”了一聲,重新撚了撚正反兩面封皮的厚度。

淩溯停下整理,探過頭跟著看了看:“有東西?”

“好像有。”莊叠仔細摸索了下,又找到剛才觸感不同的地方,沿著輪廓畫了個框,“這裏。”

日記本外面的確有一層作為保護的皮套,但在夢主的記憶中,似乎並沒有給它留下什麽能夠打開的縫隙,所以一開始也沒有人留意到這種細節。

淩溯取出手術刀,沿著莊叠示意的輪廓將皮套仔細剖開,果然從裏面發現了一張折起來的白紙。

淩溯將那張紙遞給莊叠:“是什麽?”

“應該是伊文畫的畫。”莊叠接過來看了看,“是素描,畫面很清楚。”

這張紙就夾在日記本外的皮套夾層裏,打開之後,上面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炭筆場景素描。

畫面上的一群人圍著一張桌子,手裏端著大杯的啤酒,正激烈地高聲交談。外面的人抻著脖子向裏張望,桌上放著被碼成一摞的金幣。

眾人之中,有四個人打扮得和碼頭格格不入,穿著日記裏提到的那種“神氣活現的禮服”。為首的人帶著得體的微笑,身略微前傾,配上身旁的手杖,像是個從容的紳士。

其中還有一個和小伊文年齡相仿的少年,看起來似乎是這幾人中某個人的兒子。他雖然同樣穿著禮服、戴著精致的領結,目光卻很活泛,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地趴在桌子上,視線瞄著桌子對面那人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

坐在桌子對面的多半就是日記的主人,正面紅耳赤地用力拍著桌子,難以置信地核對著自己的損失。

“四月二十六日。”

莊叠確認過角落裏的日期,遞給淩溯:“日記的主人立誓戒賭的前一天。”

兩人都記得很清楚,這位倒黴的先生在當天先是贏了十盾,還沒高興多久,就又輸了二十盾。

——當然,用腦袋打賭一定戒賭這件事也並沒有改變他的處境。

在立誓戒賭的第三天,這位先生就又輸掉了五十盾,還搭上了一百盾的本金。

……

“欲擒故縱,花樣繁多,懂得放長線釣大魚,知道羊毛要在一頭肥羊身上薅,不殃及無辜且貧窮的圍觀人等。”

淩溯欣賞著那張素描,客觀評價道:“一夥經驗豐富、有相當程度的職業素養的高水準騙子……”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格外謹慎的敲門聲打斷。

淩溯放下手裏的素描,勾了下手指讓門鎖自動彈開,擡起頭看過去:“有發現了?”

“可能有一點。”催眠師探進半邊腦袋,“我們剛才對照了一遍碼頭那邊的通緝令,好像比酒館這邊的多出了四張……”

淩溯和莊叠交換了個視線。

酒館的門徐徐打開,催眠師和Z1披著厚毛毯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酒館的火爐。

莊叠已經熟練掌握了用響指打火苗,又被新的開鎖小技巧吸引了幾秒鐘,收回視線,幫這兩個人把火爐點起來:“你們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Z1放下提燈,換了條新的毯子,不由得有些感慨:“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