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因果(第2/2頁)

小堂哥道:“意思要請長假?”

“因為私自斷藥,現在要從小劑量開始加起,到藥物起明顯效果前,一個月內最好都在家修養,”老醫生說:“我啊是這麽建議,聽不聽在家屬。”

還建議個什麽玩樣,小堂哥覺得必然是醫生說什麽是什麽,已經開始思考請一個月夠不夠,要麽直接曠工到結束算了。

“可是……”張信禮說:“請假會影響實習成績。”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實習成績?”他說:“分不清輕重緩急嗎?有沒有腦子?”

“……”張信禮聽著他罵,沒還嘴。

“最大限度保證近期他不跟你剛剛說的那幾個人接觸,”老醫生開始寫處方:“同事、要錢的,都不要接觸,但也不能總讓他一個人待著,完全沒有社交會適得其反,讓他多跟朋友在一起,多吃香蕉、菠菜、魚,有條件燉點雞湯,再按時吃藥,慢慢會有效果。”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小瑜有哪些同學朋友在上海?”

林瑾瑜自己一副完全不想社交,恨不能化作透明人,或者擁有《黑子的籃球》裏哲也的低存在感技能,靜靜的、無欲無求地待著的樣子,指望他自己呼朋引伴明顯是想屁吃,小堂哥只能寄希望於張信禮:“你能聯系上嗎?”

張信禮認識的林瑾瑜的朋友也就那麽幾個老熟人,他道:“……我知道的幾個好像都在外地。”

“什麽叫好像,你總得聯系了才知道啊,還沒開始怎麽這麽多借口,”小堂哥頂不喜歡那種還沒開始就找一大堆理由的人,老醫生的話影響了他,他不好明著指責一切都是張信禮造成的,只能話裏話外夾槍帶棒:“算我求你,能聯系上的都聯系一下。”

“……”

處方寫好了,小堂哥步履匆匆,出去交錢拿藥,張信禮對老醫生說了謝謝,慢慢轉身往外走,他的背影從來沒這樣落魄過。

看病總是繁瑣的,一通折騰下來半個晚上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小堂哥從六樓跑到一樓劃價,又從一樓爬上三樓四樓拿藥,大晚上跑出一身臭汗,身體上的勞累讓他心裏的不滿越滾越大,小堂哥提著一大袋子藥,邊爬樓梯邊腹誹:這都什麽事,好好一個正常人怎麽就給一個男人弄成這樣了,看這一麻袋的藥,自己小堂弟造的什麽孽要吃這種東西。

張信禮沒跟著他一起下來,小堂哥有點無語,想:他也真坐得住,雖然刷卡的是我,用不著他,可跟著跑跑,提個東西也是他的心意……該不會是怕讓他出錢,故意躲著吧,那就太讓人看不起了。

小堂哥不憚以最深的惡意去揣測人性,人總是吝嗇自己不夠的東西,越窮越在乎錢,。

……說不準根本沒堂弟這傻子以為的那麽關心他病情。小堂哥帶著一肚子牢騷往回走,想著要是看見張信禮啥事不幹,坐在那裏享福當老太爺,或者躲著看手機抽煙,自己非上去刺他兩句不可。

六樓靜悄悄的,走廊頂燈發出慘白的光,今天晚上,林瑾瑜是這個科室唯一的病人。

當小堂哥氣喘籲籲爬完今天爬的第不知道多少樓,正準備過去旁敲側擊,擠兌“張老爺”一番,順便小發牢騷時,他看見走廊盡頭,那張孤零零的長凳邊,張信禮既沒有如他猜測的那般翹著個二郎腿幹坐著,也沒玩手機,更沒抽煙。

他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站在沉默呆坐著的、林瑾瑜的身邊。

林瑾瑜手臂和脖頸間還留著張信禮把他按下樓時磕出的小傷痕,他顯然不想看見他,即使隔著這麽遠,小堂哥也能聽見林瑾瑜不耐煩的,叫他回去,別出現在他面前的聲音。

——不止是聲音。

張信禮試圖輕輕地碰他,試圖用手背輕輕貼一下他的臉頰或者頭發,可即便是這樣淺的觸碰,林瑾瑜也非常排斥,他狠狠甩開張信禮的手,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甩手,給了他一個算不上響亮,但結結實實的耳光。

當張信禮騙他,並通過強制手段把他送來醫院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身影跟林瑾瑜印象裏的林懷南重合了,林瑾瑜恨他父親,被那種恨影響,現在的他無法不恨明知道他害怕什麽,仍選擇以這種方式欺騙他的張信禮。

小堂哥在走廊另一頭站住了。

張信禮等他打完,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他靜了幾秒後,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在林瑾瑜面前半跪下來,然後低頭,慢慢握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這次林瑾瑜沒有動。

小堂哥靜靜注視著那一幕,慘白的燈光下,林瑾瑜第一次面無表情地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目光俯視著張信禮,張信禮則垂眸低頭,俯身在林瑾瑜身前,握著他的雙手。

那是小堂哥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臉上看到那樣復雜的、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表情,像是煩憂、哀愁、苦悶、酸楚,又仿佛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