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觀(第4/4頁)

他還回到過更早時候,索性避開京觀,另尋洞府。卻又在見到京觀亡魂作祟時,忍不住出了手,然後又慢慢回到了老路。

人總是復雜至極。

那散修往復來回多了,連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善是惡,為何曾經做了那麽多善事,後來又能做那麽多惡事?

為何後來殺人啖肉都不眨眼,回到過去看見亡魂作祟,卻還會忍不住出手救人?

後來往復得多了,他便麻木了。

他反反復復地過著那數十年的生活,這樣不行便那樣,那樣不行再換一樣。以至於有時候他會忽然懷疑,自己才是唯一無家可歸的亡人,困在那數十年形成的局裏。

再到後來,他甚至忘記自己這樣反復回去究竟想要什麽了,只記得這種“想要回去”的執念。

……

那是靈王接過的最麻煩的天詔。

因為那名散修往復了太多回,僅僅是他一個人,就衍生出了數十條不同的線。

烏行雪記得太清楚了……

每一次的起始,都是他飛身落於京觀,站在那座不見光亮的高塔之下,仰頭看著塔上懸垂的鐘。

他總是擡手合上銀絲面具,遮住容貌,再一撥劍柄,走近青灰色的冷霧之中。

穿過冷霧,他就會落在其中一條線上。

他看著那位散修走著既定的路,直到抓住因果轉變的節點,然後提劍斬得幹幹凈凈。

每斬斷一條線,他總要再探查一番,清理掉一些錯漏的細枝末節,確認一切無誤再奔赴另一條。

而確認無誤,就意味著他要看到那些關鍵事情發生……

於是他輾轉於那些混亂的線裏,斬殺、清理、探查。

他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位散修每日提著驅靈燈在京觀巨大的墳冢中靜靜逡巡,再去塔頂敲響那枚古鐘。

看著他先助人救人、再害人殺人;看著他由善至惡。

他還得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那些被收留的孩子,依次落入虎口,一個接一個死去,變成受人控制的行屍。

他有時候會在屍首邊站上很久,但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他握劍的手始終很穩,站在霧裏時也總是身形長直。他戴著面具,所以無人知道面具下的那張臉上會有什麽表情。

他總是站著,良久之後甩去劍上的泥星或是血珠,轉身沒入濃霧裏。

到後來他看了太多次散修的生平,看了太多次孩童死去,看了太多次屍山遍野,每一條都是由他掰過來的。

以至於有那麽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絲微妙的厭棄感。

他也不清楚那忽然橫生的厭棄感從何而來,又是沖著誰——是厭棄那些行事不顧後果的人,還是也包含提著劍仿佛旁觀者的自己。

清理掉所有亂線後,他回到了正常的時節、正常的人間。

很巧,那時正值三月,於是他去了一趟落花台。

落花山市剛開,燈火連綿十二裏,映得滿山胭脂紅。

他沒有既定的去處,只是穿行於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看著那些熱鬧的攤販推車,以及彌漫成嵐的煙霧。

他倚著客店門柱聽說書先生滿嘴跑馬,聽了幾場鑼鼓喧天的戲,拿模樣討人喜歡的糖糕吃食逗過一些小娃娃。

那是他在人間逗留最久的一次。

但因為他穿行於混亂交錯的線裏,不耗真正的時間,所以在其他所有人看來,靈王離開仙都不過區區兩日,而那兩日幾乎都在落花台。

沒人知道那段時間他見過什麽、做過什麽,也沒人知道他為何會那麽喜歡那個熱鬧的集市。

蕭復暄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在京觀見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