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靈王(第2/2頁)

仙童一聽,立馬活了過來,忙不叠把劍朝前一拋——

那人一把接了。

劍在他長長的手指間輕巧地轉了幾個圈,又被穩穩握住。他就那麽提著劍颯颯踏踏地轉身上了台階。

直到這時,雲駭才發現那人是戴著面具的。

那面具像他的劍鞘一樣,鏤著一層漂亮繁復的細絲,同樣透著一股詭美的貴氣。在眾仙之中,就像天宿耳骨上的喪釘一樣好認。

雲駭低聲問靈台仙使:“那位是……”

靈台仙使輕聲道:“那便是我說的另一位了。”

他不緊不慢上台階的時候,蒼陽斜照,穿過仙都的冷霧,給他修長的輪廓描一層亮色的邊。

雲駭忽然想起他受天賜的那個字,昭。

“這位靈王為何戴著面具,是有什麽忌諱麽?”他又問。

靈台仙使悄聲說:“倒也算不上忌諱,只是那位大人每次接了天詔去辦事,都會戴面具。”

“辦何事?”

“那就只有天道才知了。”靈台仙使不再多言。

雲駭本以為,那位靈王會像天宿一樣冷淡不好親近,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就見那靈王走了幾級台階,忽然頓了一下步。

他明明罩著面具,卻好像看得清清楚楚一樣,朝著天宿的方向輕輕歪了一下頭。

他沒說話,倒是身邊那兩個仙童開了口,沖著天宿行了個禮,隔著長長的台階喊道:“大人,我家大人說,上回那戲耍實為誤會,我們理應賠個不是。”

天宿無甚表情,聽著他們哇啦哇啦,片刻後動了動唇道:“免了。”

“大人,他說免了。”仙童仰起臉。

那位靈王輕輕“噢”了一聲,捏著面具下沿朝上掀開了一點,露出了白皙的下巴和一截挺直鼻梁。

他笑了一下,而後松了手指,面具又覆回臉上。

他用劍柄撥了一下自家仙童,拎著劍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

或許是因為上仙都的頭一天,雲駭就已經碰到了那兩位。早早在結識眾仙之前就已經有了印象,沒有受那些稀奇古怪的傳聞影響太深。

於是在後來近百年的時間裏,他成了仙都少有的,跟那兩位都有交情的人。

天宿上仙交情淺淡一些。畢竟對方脾性在那裏,又是掌刑赦的,身上幾乎不帶半點私情。

靈王則要深一些,同樣是脾性在那裏。

盡管都有交情,但雲駭一度很好奇——明明那位靈王並不是孤冷生僻的性子,甚至全然相反,也樂得熱鬧。但他卻住得很偏。

偌大的仙都,瑤宮萬座,他偏偏住在離眾仙最遠的一端,四周空寂無人不說,旁邊還緊挨著人人避諱的廢仙台。

他問過靈王:“你居然喜歡這種地方?”

對方答說:“合適。”

他也跟花信提過一回,花信答說:“不知,他自有他的想法。”

靈台和那兩位互不相幹,花信又是那種對別人全無好奇的性子,他們在一塊兒時很少聊這些。

雲駭更多時候,是在努力逗師父高興。

……或者不高興也行。

或許是當初花信去接他時,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長久地烙在他心裏,以至於他後來一度生出一種執念來。

他想讓那張臉上顯露出情緒,並非神像、畫像上的那種溫和笑意,而是真的高興,或是真的生氣……

什麽都好。

有時候,他一邊因為逗笑師父而歡欣,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

他覺得自己實在奇怪。

在人間時他拼命苦修,就為了有朝一日進到仙都。可真到了仙都,他又使勁渾身解數,只為了讓那個最有仙樣的仙首沾點人氣。

他失敗的次數很多,成功卻也不少。

就連那幾位靈台仙使都說,仙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有一回,他看著花信笑起來的模樣心想,就這樣過他個幾百幾千年也不錯,曾經那個斷了腿瞎了眼的遺孤,就讓他死在那座荒山裏吧。

但後來,他發現還是不行。

他執掌人間喪喜,是眾仙之中跟凡人打交道最多的一位,所以他繞不開,他終有一天會避無可避地見到那些他曾經發誓要殺了的人。

他避了三次,沒能避開第四次。

那些人原本居然真的能長命百歲,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所以他殺光了他們。

一共三十一人,比起當年他家死的,還是少了。

殺完之後,他領了詔,去靈台跪受天罰。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花信那樣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