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4頁)

幻境方散,離它較近的三人動作尚還遲緩,只提起了武器防著,便沒了其他動作,眼看著破道身上的腐肉開始潰散分解,塊塊跌落。

瞧見這教人看了只想退避三舍的駭人模樣,葉盡逐瘆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提劍想給它補上一記,盡速了結掉它,卻又不知為何下不去這個手。

大抵是怕汙了自己的劍吧。

短暫的僵持中,無人出聲,唯有那破道聲聲喑啞,“……破、破道……”

方才在幻境中看見的,那張純稚飽滿的圓臉與眼前白骨森森的爛肉重疊到了一塊兒去,談風月垂眼看著地上不住空喃著“破道”二字的僵屍王,突然福至心靈地開了口,“天道無常,看不破,不怪你。”

“……”

破道空洞的眼眶仍直勾勾地望著天,喃喃的話音卻一斷,像是終於尋見了解答一般,微微咧開了嘴。

這場夢,可真美啊。

像是在笑,可它發出的氣音卻像是在哭,“……師、師尊……”

“他會說話?!”饒是慣來沉穩的葉雲停也驚了,萬分詫異,“不對,他還有師門?!”

沒人答他,破道氣音中含著的哭腔漸重,像個茫然無助的孩童,口齒不清地含混道:“……我、我有怨……”

不是解了嗎?!葉盡逐一個激靈,生怕事態生變,立馬追問:“怨誰?”

卻聽破道喉音支離破碎地道:“……我自、己……”

話音落下,頃刻,怨氣消散,骨肉成灰。

腐蛆、爛肉、白骨,盡數化作灰煙,與那口在心間留了六十來年的怨氣一並被四圍卷起的清風吹散,不留一絲痕跡,仿佛未曾出現過。

旭日緩升,縈繞山頭的余瘴與霧氣被晨曦照過,裊裊消散,葉盡逐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心說這為禍一方的僵屍王,就這麽了了?

“別傻站著,”葉雲停扶著一個重傷昏迷的同門,遠遠喚他,“來幫大師兄布陣,將他們送回客棧休養。”

“哦,哦……”

葉盡逐趕忙將衣袖一卷,小跑過來,又在正布陣的傅斷水身側急急刹住了腳步。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個仍站在原地未動,不知在想些什麽的賊人,意有所指地拿眼神指了指他們的背影,“大師兄……”

傅斷水動作不停,眼也不擡地道:“布陣。”

雖然不知那二人使了什麽法子將他們送入幻夢之境,亦不知在破道的幻夢之境中發生了什麽,但總歸這事是結了。對方出手相助,萬沒有再去尋他人麻煩之說。

葉盡逐被他冷冷的話音嚇得差點咬了舌尖,連忙老實地調動起了自己的靈力,幫著輸入了傳送陣中,又一琢磨,還是頂著心中畏懼將未說完的話語說出了口,“不是,我是說,咱們宗人需不需要,送點什麽回報……給幾爐丹藥,送幾疊靈符?呃,還是按世間的做法,做東請他們吃個飯什麽的……畢竟——”

畢竟別的不說,方才那賊人還結結實實地替自己生受了那破道的全力一擊……

傅斷水動作稍頓,倒是沒說不好,“一頓飯。拿你的功課來抵。”

“……”葉盡逐臉色頓黑,心中哀喪道回去又要多種幾畝藥田了,卻也同樣沒說不好。

玉煙宗那邊搬傷員的搬傷員,布陣的布陣,談秦二人這邊跟聽不見也看不見似的,仍站在原地,不發一言地盯著破道消散前躺過的那塊焦土。

半晌,秦念久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擡起胳膊舒了舒筋骨,輕松道:“好,又是功德一樁。”

掰著指頭一數,羅刹私、大煞、僵屍王……照這誅惡鬼行好事的速度,不出數日,他下輩子便能盡享榮華、富貴一生了。

談風月擡眼看他,突地頓了頓,沒頭沒尾地道:“擦擦。”

“什麽?”秦念久不解。

談風月無不嫌棄地扔給他一方絲絹,“臉上的血。”

這人打鬥起來不但出手狠絕,對自己也是狠得毫不藏私,遍身是傷了都渾然不覺,被劃開的眉尾此刻正淅淅往下淌血,血珠劃過眼尾向下蜿蜒,像淌出了一道道血淚。他自己是沒知覺,教人看著可嫌紮眼。

若放在往常,秦念久指不定該怎麽拿他的潔癖打趣呢,可略顯反常地,他居然客客套套地道了聲謝。只見他拿絲絹胡亂往臉上一抹,三兩下擦去面上血汙,便迅速拿訣將絲絹洗凈疊好,遞還給了談風月,還又多余道了聲“多謝”。

這陰魂不是慣來莽撞的麽,怎生突然識理了起來?談風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冷不丁地問:“方才從破道的幻境出去後,是進了各自的幻境?你都看見什麽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莫過於是,秦念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之所以表現得客氣疏離,就是因為看見了自己那該死的夢境——屍山屍海、鮮血淋漓的,可不坐實了上輩子的自己正是個邪魔頭子麽!早在客棧中他便打定了主意,待此事一了,他就與談風月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此後再不相幹,而在經歷過這場幻夢後,他更是定下了決心——躲得愈遠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