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頁)

灰褐色的小木牌飛在空中,像一只小燕,她慌亂地接住了,接在了手中,往後就再也沒松開。

明明跟她說扔掉了,明明跟她說早忘了……

明明就系在腕上,可是他總是站得離她老遠,可是她總是垂眼不敢看他——竟就一直沒看見,竟就一直沒發現。

洛青雨手裏捧著那枚木牌,眼淚像斷了線,卻咧嘴笑得開懷;咧嘴笑得開懷,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我、我……”

秦念久瞧著她的神情,滿以為她要像話本裏寫的那樣,說聲“無憾了”,可她卻笑著哭道:“……好遺憾啊。”

她拿指腹一遍遍輕抹著木牌上“天尊護法”四個字,不比她自己收著的那枚,手上的這枚已經被磨得有些禿了,連上面鏤進去的金字都掉了色,顯然是有人常像這樣摸著它。

怎麽能不遺憾?

他們的故事本可以很長,很美。

她輕聲道:“……好遺憾啊。”

一刻鐘轉瞬即逝,就要到了,秦念久猶豫了片刻,還是擡起另一只手,撫了撫她的後腦,“等你贖完了罪孽,會有機會再入輪回。等下輩子,啊不是,下下下輩子,你們還能再續前緣的。”

洛青雨聞言笑得更開,淚也落得更兇了,“……但、下下下輩子的那兩個人,就、不是我跟他了啊……”

也許三世後會有一對愛侶,共用著同一副神魂,可那已經不是紅嶺城的陳溫瑜,也不是溪貝村的洛青雨了。陳溫瑜和洛青雨的故事,已經被“遺憾”二字寫完了結局。

秦念久不自知地皺起了眉,逐節攥緊了手指,半是驚異於她的通透,半是被驀地點醒了什麽,讓他的頭腦有一瞬的混亂,似乎有幾個念頭一閃而過,卻抓不住。

他張了張嘴,有些幹澀地道:“你犯下的殺孽雖重,卻還有那奸人替你擔著,算來不過要入地獄受苦……二十年,若是陳溫瑜在六道死生門前等著你,興許還能重逢,把話說開,也……不算太遺憾。”

洛青雨拿衣袖狠狠一擦淚,瞪大了原屬於談風月的那雙桃花眼,根本沒去想陳溫瑜會不會等她,只問:“……可、可以這樣的嗎?地、府還能等人的嗎?”

“……能的。”秦念久有些心虛地道。他實則根本沒踏出過交界地半步,全不知道陰司是何模樣,更無法得知陰魂能否等人……

為了掩蓋住那抹根本沒顯露出的心虛,他編了個極真的謊話,“我見過一個人,在陰司等了整整六十七年呢——”

洛青雨止住了眼淚,將那枚木牌緊緊攥在手中,“……那、他等到了所等之人嗎?”

謊話總要拿謊話來圓,秦念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肯定,點了點頭,“等到了。”

也許是因為這人正用著陳溫瑜的軀殼,也許是因為這人給人感覺莫名的可靠,洛青雨聽了他的話,一顆懸著的心莫名就定了下來,小聲道:“好、那好。”

言語有靈,應聲既成咒約。她看著眼前的人咬破左手無名指,淩空畫出了一道她看不懂的咒文,心知他這是要送自己走了。

秦念久邊畫返清渡化符,邊輕聲道:“不要怕。”

洛青雨笑了笑,微微板直了身體,“不怕。”

靈光隨著血痕點點凝起,秦念久的聲音依舊很輕,“不過二十年。”

洛青雨點點頭,又落了一滴淚下來,笑著重復他的話,“不過二十年。”

秦念久畫著這符,總覺得陌生無比,不禁又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想自己上輩子肯定是作孽慣的,才會連這渡化符都沒畫過幾次。

雖然手生,但還是有板有眼地畫了出來。他操縱著泛黑的靈光,眼見凝結而成的咒符將要蓋在了洛青雨額前,卻突然聽她道:“等、等等……”

並不是突然反悔了,她瞧著眼前的“陳溫瑜”,有些赧然地垂下了眼,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不、不知仙家可、可否,讓、讓我抱一下?”

說罷又急急忙忙地補充,“……不、不是有意冒犯仙家,只、只是我怕……我入地獄受了難,會改變心性,會變得、怨毒、憤恨也說不定……溫、溫瑜也不一定會等我……我不想臨了了,都、都沒能抱過他……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

話音未落,她就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秦念久一手抱著她,一手將渡化符蓋在了她腦後,而後手掌稍稍下滑幾寸,覆在了她的後頸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極黑極稠的怨煞之氣滾滾流動,縷縷黑氣從她後頸處冒了出來,融進了翻湧著的怨煞之氣中,又一霎湧回了秦念久體內。

被嗆得低低咳了一聲,秦念久閉上眼穩了穩身形,試著將體內的黑氣理順。

即便他的魂體本就是由怨煞之氣組成,生生替人擔上了二十年的怨債也仍是有些逞強了。他原是抱著懷裏的人,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倚著懷裏的人,甚至將大半的重心都掛在了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