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過往

他貧苦怕了,他也想高坐明台萬人敬仰,他也想讓家中年近古稀的祖父不再省吃儉用供他求學,他也想同祝知宜馬踏春風賞花作詩,他也想送祝知宜奇珍異寶名貴筆墨…

先帝時期科舉腐敗綱紀混亂,朝野賣官鬻爵之風盛行,富家名門子弟都私下賄賂考官,許多官職甚至是明碼標價的。

鐘延買通考官在考試中做手腳被舉報後,當即栽贓給同考場的策昭,考官收了鐘延的錢財自己也心虛得緊,便幫他禍水東引。

策昭含冤入獄,祝知宜卻無意在鐘延的學舍發現大額的典契以及同條子的書信。

祝知宜大怒,冷靜下來,要他向官府坦白:“鐘延,從前給你的古書墨珍籍並不完全是我贈的,策昭怕你多想才讓我以祖父或祝門的名義獎勵同門,還有中秋的月餅,也是他特意從家鄉帶來給你的……我只當你一時想岔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陪你去官府。”

鐘延沉默了許久,眼眶通紅道:“我不能去,策昭有退路,我從來都沒有退路。”

祝知宜驚異地看著他,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師弟:“那這就是你陷害同門的理由?”

鐘延極害怕他這種眼神,慌道:“清規,你別這樣看我,你再幫我一次……你會幫我的……對吧,就像以前一樣。”

祝知宜堅定拒絕了,最後一次問:“我不會包庇你,你去不去?”

鐘延閉了閉眼,語氣已經冷靜下來:“我不能去。”策昭家底殷厚,叔父又是京官,絕不會看著他出事,但他一去,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那你好自為之。”祝知宜失望地拂袖而去,鐘延拽住他的手,目光陰鷙問:“清規,我與策昭在你心中孰重?”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

祝知宜去稟明太傅,連同策家設法營救策昭。

偏偏恰逢那年自上而下整頓綱紀,要殺雞儆猴,策昭犯了典型,在獄中被刑訊逼供,還未等到審理便被折磨致死。

太傅心愧大痛,將鐘延逐出師門,但念在師生一場,策昭已逝,沒有告發他舞弊誣告之事供出。

鐘延在臘月寒天的大雪裏長跪師門,祝知宜一次都沒有給他開過。

門仆看他凍得咳血,於心不忍,但祝知宜這個人,表面溫和,其實外柔內剛,極有原則,他永遠忘不掉最後一次去牢獄探望策昭,曾經那樣一個朝氣熱忱的少年被折磨得面目難辨,含恨握住自己的手,啞聲囑他“清綱理,正朝德”,也永遠忘不掉策家父母悲痛的嚎啕,祝知宜從此就再沒有見過鐘延一面。

鐘延被逐出祝門後,只能投奔佟相,一路官運通享,但佟相只把他當作打探祝門的棋子,太傅抄斬、祝門敗落後,佟相對他用盡則棄,鐘延被貶西南,憤恨不甘。

他不明白,難道自己注定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麽?他注定無法成為人上人要終身為奴受盡旁人冷眼麽?

他後悔嗎?他不後悔,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太耀眼昂費了,不用這樣的方法爭取就永遠得不到。

可為什麽他明明已經用盡所有辦法、不惜背叛師門、付出失去祝知宜的代價還是被打回原形一無所有。

他恨虛偽的丞相、恨朝令夕改的皇帝、恨將他趕出門不再給他庇佑的太傅,最恨決絕心狠一點機會也不肯給他的祝知宜。

落魄被貶西南,是福王將他奉為座上賓,在察覺福王的圖謀後,他竟感到一種詭異的興奮和痛快,這是命運給他的第二次機會。

最起碼,他又可以見到這些年一面也不肯見他的清規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