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這個問題本身,其實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不同於已經香消雲隕在浮玉山的汲羅,化作劍靈、終身不得離開梅梢雪巔的任半煙,已經殉陣的任半雨,又或者以身鎮陣的謝琉……至少二師伯,是活著的。

但傅時畫依然沉默了一瞬。

虞絨絨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她還在想是否自己問得太突兀,又或者其中另有什麽隱情,傅時畫卻到底開口了。

“這位二師伯……姓寧,名舊宿。乃是如今瓊竹派的掌門。”

虞絨絨愣了愣。

這個名字,對她來說,竟然並不陌生。

因為對方……便是她那位如今已經與她毫無瓜葛的前未婚夫寧無量的親生父親。而那位居高臨下地嘲笑奚落過她的燕夫人,便是瓊竹派的掌門夫人,寧舊宿的妻子。

這一刻,虞絨絨突然恍然大悟了些什麽。

為何燕夫人在禦素閣行事時,能這樣肆無忌憚,甚至在某些時候看起來實在是熟稔過頭,仿佛禦素閣是她家後花園一般。當時還有些弟子不免私下憤憤議論過,覺得瓊竹派這位掌門夫人欺人太甚,難道是覺得禦素閣要看在她掌門夫人的面子上,便要讓她三分,這可未免太不要臉了。

卻不料這背後竟然還有如此淵源。

念及至此,虞絨絨不免對當時在自己與燕夫人對峙之時,還站在原地未走,悄然為她撐腰的那位小樓執事更多了一分感謝,心道此遭回小樓後,無論如何也要記得再去多感謝他一次。

虞絨絨有些感慨道:“雖然這麽說長輩不太合適,這麽早就下定論,也或許之後事情會有反轉。但此時此刻,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一句話。”

出於某種私心,傅時畫其實不是很想在虞絨絨面前提及某個人……亦或者與對方相關的任何事情。

所以虞絨絨這麽說的時候,傅時畫很是挑了挑眉,注視了她片刻,才緩緩問道:“什麽話?”

“鼠狼一窩。”虞絨絨字正腔圓,飽含感慨。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吐槽道:“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吧。你說這怎麽就能這麽巧呢?全天下我最討厭的人裏的前三名,居然是一家人。打了兒子又來老子,別不是等打了老子,還有爺爺吧?”

傅時畫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再大聲笑了出來。

這一刻,他心頭的最後一點陰霾與莫名的介懷都在虞絨絨的聲音裏消散開來,再化作了他笑聲中的快意與愉悅。

因為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已經徹底不在乎了。

他的笑聲實在有點大,虞絨絨忍不住側目看他,心道雖說此處確實四野無人,但到底還是在別人的地界,他們倆也還在逃命中,這麽大聲是否實在太過張揚,萬一驚動了什麽,豈不是還要再逃個八百裏。

但她轉念又想到,逃就逃,也不是沒逃過,反正大師兄都元嬰了,淵兮也跑得夠快,那麽肆意一點又能怎麽樣呢?

大師兄拔劍的時候很好看,擰眉的時候很好看,臉上沾血的時候也很好看。

但果然,還是這樣揚眉大笑時的樣子……最好看。

他天生適合走在所有的陽光下,再在最璀璨的明媚中,意氣風發地禦劍而起,衣袂飛揚,便宛如初見之時那般,好似天下本就沒有什麽能夠束縛住他,而他理應想做什麽,便去做什麽。

“就算真的有也無妨,你有一符,我有一劍。”傅時畫笑意盎然地屈指點了點淵兮的劍鞘,卻見黑劍順著他的手指微微搖擺,似是在躍躍欲試,又像是在邀功:“而這從來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虞絨絨有些怔然地看著傅時畫極黑、卻也因眉目飛揚而極亮的雙眸。

有些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她的腦海,譬如她隱約覺得,前世寧無量要她去偷禦素閣大陣或許便與此事有關,而她似乎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好似可以聯系起來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她這一路,總不至於單槍匹馬,孑然一人。

所以她忍不住也跟著他彎了眼睛,再重重點頭,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好,那等我們回了修真域,便去炸穿瓊竹派。”

她邊說,邊恰好看到傅時畫墨玉發冠下的青色發帶散落了些下來。

她也沒多想,動作快於意識地側身繞到對方背後,想要拎起散下來的發帶。

但她這樣側身過來的時候,傅時畫卻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有些疑惑地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的刹那,兩個人都才驚覺,彼此之前的距離好似……太近了些。

虞絨絨的手指恰好摸到發帶,但如此倏而對上傅時畫的視線,她的腦中也有了一瞬間的空白,手指情不自禁地微微蜷,再有些結巴道:“我……我……”

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目英俊,睫毛如鴉羽般漆黑濃密,一雙桃花眼中還殘留著方才的笑意,如此看來時更是多了幾分莫名的繾綣,而那幾份繾綣的深處,分明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