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道袍很破。

鞋面也很破,鞋邊上還有些雜草。

這樣的鞋底自然不可能有多幹凈。

但他在虛空如履平地,鞋底的泥土便隨著他的每一步簌簌而落,那些泥土從半空墜下,有些掉在了地上,有些則如灰塵般散開來,落在一些人的發梢,其中最大的那幾塊,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直接掉在了黑鬥篷人的衣服上。

黑鬥篷人急急要避,顯然將自己身上的鬥篷和那只眼睛看得極其重要,但他才側過頭,一縷符線就悄然將他的頭發削去了一小半!

於是那塊泥土,便正好,摔落在了他的鬥篷上。

再向下滾了滾,滾進了那只火焰中的眼睛裏。

然而此時此刻,那被糊住的眼睛就仿佛只是一只眼睛,而不是之前向著虞絨絨眨眼的那個東西,竟然真的不閉眼,任憑那泥土徹底糊住了自己。

“我再問最後一次,你們當中,有人不是魔狗的信徒嗎?”耿驚花平淡問道:“若被強迫來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被饒一條性命。”

無人應答。

卻有無數人從陰影裏擡起了頭。

——在這之前,虞絨絨甚至沒有發現,這一方山谷之中,竟然藏著這麽多人!

那些人的眼瞳是純然的碧色,在黑暗中便顯得十分明顯,好似兩汪幽翠的魂燈搖曳,鋪天蓋地的魔氣從那些人身上蔓延而出,幾乎是頃刻便籠罩了這方天地!

漫天符線倏一動。

魔氣的前進驟停。

耿驚花的鞋底不知何時變得無比幹凈,他的腳步邁得並不大,每走一步,天地之間的大陣便會隱隱作亮一次。

只有虞絨絨這樣對符陣已經極其熟悉的人,才可以看出每一次亮起的時候,符陣的微末變化。

她知道,這是七師伯在讓她看。

看他如何踩這陣,如何殺人。

殺人對劍修來說,是提劍而起,劍氣昂然,劍出如虹。

對符修……又或者說大陣師來說,卻像是運籌千裏之外,擡手輕揮,甚至帶了點寫意的美感。

這是虞絨絨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大陣師。

又或者說,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這位平日裏看起來過分不靠譜的七師伯,竟然一出手,便是如此威力。

血池中有三千冤魂,血池外有浮玉山三千長老與入魔弟子。

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夠淹死七師伯與虞絨絨兩人。

但在如此多符線的交織勾勒下,那三千人卻好似只是一個數字,耿驚花每一步落下,竟然便會有一整片人應符線交織而倒下。

虞絨絨沒怎麽見過血,方才被黑鬥篷人所殺的那位長老的血有一些濺落在了她的衣角,她便有些頭暈惡心,此刻見到耿驚花如此手段,更是有止不住的煩悶。

但她還是在看。

而且她看得很是仔細,再在耿驚花的下一次提步之前,倏而伸出了手。

耿驚花若有所覺,側臉贊許地看了她一眼。

虞絨絨於是悄然將陣中的某一根符線,向右挪動了三寸。

山洞中,有人的右耳悄然被割落,直到過分火辣辣的痛被感知到,他才猛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慘叫與尖叫一起響起,被割掉的自然不止那一只耳朵,虞絨絨到底還未真正沾血,下手自然小心謹慎,但耿驚花可不一樣。

他踩落之處,符線縱橫交錯,那些分明已經至少有金丹期的長老們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只覺得自己周身的空氣越來越緊繃,甚至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稍微挪移,便會身首異處!

但不動也不代表真的安全,幾位眼中碧色大盛的長老周身魔氣才凝,那符線便已經毫不猶豫地切割而下,再蜿蜒出一地鮮血。

“你有本事下來面對面和我們打啊!站在上面算什麽本事!”有長老的胡子被削去一半,再也受不了這種甚至連對方的袖子都碰不到的戰鬥,不由得仰天大罵道。

耿驚花不為所動,一腳再削去他另外半截胡子,冷笑連連:“有本事你上來啊?我沒本事,難道有本事的是你嗎?你要是敢來,我還敬你是條漢子,站那麽遠和我喊話,怎麽,是要來罵架嗎?是覺得我罵不過你嗎?”

那長老想到了此前耿驚花的一頓驚人輸出,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交織。

無他,技不如人,罵確實是罵不過的!

也有人在驚慌這許久後,終於有些遲緩地認出了耿驚花的模樣。

“耿……耿驚花?”那位一直在探查萬無大牢爆炸符線的老林長老緊緊盯著高空中的那人:“你是耿驚花?!你怎麽會在這裏?萬無大牢是不是你炸的!禦素閣何時也開始參與我浮玉山的事務了?”

“嗯?有嗎?我已經一百多年沒出禦素閣了,竟然還有人記得我?”耿驚花被認出也毫不慌張:“不過,難道不是你們先把我關進去的嗎?不炸一炸,我怎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