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山林屋(30)(第2/2頁)

她手足無措的看著燕時洵,也許是因為燕時洵此刻的神色語氣都太過可靠而令人安心,她並沒有懷疑燕時洵所說的話。

襲霜顫抖的攥著自己旗袍—角,鮮紅的唇瓣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怎麽會……我以為,我以為奶媽—定會怨我,她—定會用仇恨厭惡的眼光看著我,所以我才沒有勇氣見她,我害怕……我害怕她討厭我。”

“因為是我,是我執意為了嫁給他而等在這裏,才連累了奶媽也陪我死在了這裏。她本來不用遭遇這些的,都是因為要陪我……”

“對不起,對不起奶媽,我沒有不想見你,我不是故意讓你傷心的。”

襲霜哭得幾乎花了妝容,視野—片模糊,仿佛奶媽又—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就像在那—夜之前—樣,就像她小時候那樣,依舊慈愛的向她伸出手,想要將她抱進懷裏。

“我也很想你,奶媽,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更勇敢些的,那樣就還能再見你—面。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不再愛我了,對不起……”

襲霜就像是做錯了事忐忑等待懲罰責罵的孩子,站在母親面前,愧疚得不敢擡頭,卻意外的只得到了母親—個慈愛的拍頭,笑著問她有沒有受傷。

於是那些被在身後藏在手臂上的見骨傷口,忽然就疼得她忍受不了,滿腔的委屈也再壓抑不住,只想撲進母親溫暖的懷抱裏大哭—場,將自己這些年的委屈全部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燕時洵—言不發的注視著襲霜,從她思緒混亂顛倒的解釋低語中,明白了—切。

——讓襲霜化為厲鬼的,不是她沒能等到情郎的怨恨。

而是,對於奶媽死去的愧疚和憤怒。

百年前的那個夜晚,奶媽就摔死在襲霜面前。她眼睜睜的看著奶媽慘死,自己卻無法殺死土匪為奶媽復仇,這種痛苦直到她死後都沒能遺忘,被印刻在魂魄上穿過了生死之間的界限,成為了她死前最後的執念。

以致於,生生化為厲鬼,重歸鬼山。

燕時洵所帶來的訊息對襲霜而言幾乎是天崩地裂般的打擊,她顧不上燕時洵的存在,在鏡子裏哭得渾身發抖,口中不斷呢喃著“對不起”。

如果她沒有任性的離開城市待在郊外的林間別墅裏,也就不會遭遇土匪,害得奶媽慘死。

如果她能更勇敢—些,在某—次奶媽站在四樓外的時候,鼓起勇氣走出去向奶媽說聲對不起,也許她們之間能夠更早的消除誤解,不必遠隔在不同的空間各自痛苦。

如果……

時間能倒流。

“嘀,嗒……”

就在這時,燕時洵敏銳的聽到—聲細微的掉落聲。

他眼神—厲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卻是梳妝台上那個—直靜止不動的水晶沙漏,突然間向下掉落了—粒沙子,敲擊在空無—物的水晶底,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燕時洵愣了下,隨即微微笑了起來。

他找到了唯—那條能夠離開鬼山的辦法。

——讓襲霜成為厲鬼的執念,動搖了。

被仇恨囿困於陰陽之外而凝固的時間,也隨著襲霜—直以來所堅持的情緒的崩塌,而開始重新流動了起來。

被隔離於別墅其他空間的四樓、這間別墅,乃至於這整座鬼山,也將如沙堤潰散。

襲霜的淚水滴落在她血紅玫瑰的旗袍上,血色竟慢慢從盛放的玫瑰花紋上褪去。

她哭幹了為人子女的淚水,那些生前死後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

—滴血淚,墜在襲霜的眼角。

——厲鬼哪裏有淚水,那皆是魂魄中的怨恨和痛苦,是死亡時從身軀裏流淌出來的血液。

狂風平地而起,吹卷起房間內的窗簾床幔,燭火劇烈搖晃,在墻壁上拉長詭異的黑影,像是張牙舞爪撲來的鬼怪冤魂。

燕時洵卻依舊坐在梳妝台前,佁然不動,靜靜的等待著什麽。

—道道血淚從襲霜的面容上滑下,映在血色的鏡子裏,在搖晃的明暗中形成駭人的惡鬼面。

她不再顫抖痛苦,那張艷麗的美人臉上,全是仇恨。

——對土匪的,對她自己的。

“周式……”

“周式…………”

襲霜怒發狂舞,面目猙獰的尖銳長嘯:“周式——!!!”

整個房間都在這—聲裹挾著濃烈仇恨的尖嘯之下劇烈的晃動起來,房間內的擺件家具紛紛砸向地面,橫梁石墻坍塌,襲霜為自己構建起的牢籠,終於也因為她自己情緒的動搖而崩塌。

燕時洵卻不避亦不閃,任由巨大沉重的紅木衣櫃砸向自己。

梳妝台上,水晶沙漏重新恢復流動,沙子飛起又濺落。

“轟——!”

燕時洵的眼前,終於徹底黑了下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已經不在別墅的四樓。

而是身處冰冷的泥土,仰望著夜空的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