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虞翎被迎去間小別苑, 不知是誰的住所,收拾得幹幹凈凈,一塵不染。

門檐垂厚重帷幔, 拂開之後就能看到寬敞正屋中,不久前還在麗妃殿內的男人袍衫整凈, 手背身後, 微彎腰在逗籠中鳥。

屋內只有他在, 精巧方形竹籠擺在紫檀木圓桌上, 一旁還有幾個藥瓶子, 明明是該日理萬機的男人,身上卻帶有一種閑適感。

虞翎慢慢過去, 福身朝他行禮道:“給聖上請安。”

他隨意瞥她一眼,手裏拿著撿來細長枯枝,問道:“怎麽會惹到麗妃?”

虞翎低頭沒說話。

皇貴妃見了都要戰戰兢兢的男人,和虞翎的對話裏,卻有相識已久的熟稔。

早在皇貴妃來找虞翎之前, 就已經有人提前找上她, 當年的偷龍換鳳甚至不算什麽,最該瞞住的人,早在十年前就一清二楚, 他明目達聰,之所以到現在沒有動靜, 不過是他早知道沒有錯位。

四皇子和他有血親關系。

虞翎對京中所有的認知,幾乎都在他給東西裏, 諸如對各世家貴女的了解, 她們關系又如何, 在她這裏沒有秘密。

侍奉過他的女人裏, 不乏臣婦和夫人,他對某一類型似乎格外偏愛,皇貴妃容貌出眾最先卻不得寵,只是沾不上邊,虞翎名義上的那位母親——虞家夫人卻有什麽地方合過他心意,與他有過露水姻緣。

虞家能輕易答應皇貴妃冒換子危險,不是沒有打算。

他慢慢放下手裏細枝,笑道:“生氣了?”

成熟男性的壓迫感讓人有些擡不起頭,銅制火爐燒得暖和,除了畫眉鳥叫,屋內只有寂靜,虞翎輕抿住唇。

有的事皇貴妃藏得比什麽東西都要好,這世間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五個。

例如她的生父另有其人,但面前男人不知道。

“我不曾生氣。”虞翎低頭緩緩道出一句話,手裏暖手爐溫熱指腹掌心,雙眸看身下繡鞋。

和他談話需抱十分的警醒,觸怒到他,少不得要被折騰丟半條性命。

當今聖上姓蕭名擎,不是別人眼裏的寬厚仁德,提起蕭庚雪的狠毒手段時都是稱贊,他常微服出訪多年,其中來尋她的日子,只多不少,對她更多的,是一種深層的惡趣味。

但凡他願意出面查她姐姐的事,虞翎都用不著在侯府小心謹慎這麽多月。

他喜歡,並且享受看她掙紮,就連皇貴妃定下的親事都不曾插手。

當年她姐姐回京,他與她第一次見面時遇刺,在她眼前殺了一個刺客,血濺到她蒼白臉上,她沒有在姐姐身邊的乖巧聽話,只擡頭問他,你是誰。

皇貴妃不曾虧待她,但遠在京城的寵妃不知女兒身體狀況到底如何,虞翎想活下去,要學會和討好他。

小小年紀開始,她就已經知道除了她姐姐外,沒有人是能徹底值得她依靠的。

聖上坐在圓桌旁的四角束足凳上,朝她伸了手,虞翎看他深黑眸子,慢慢蓮步輕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放他手掌上,人剛剛站住,就被他用力攥住纖細手腕,帶到腿上。

他檢查她掌心一些因摔下台階的細小擦傷,嘖嘖道:“瞧瞧這細皮|嫩|肉,宮裏的姐妹又有哪一個比得上你?”

虞翎坐他懷裏,仿佛是被他這話說得委屈了,眼眶慢慢紅起來。

她光滑額頭靠住他的胸膛,漸漸啜泣出聲來,越哭越大,還是嬌嬌媚媚的小姑娘,讓他笑了,拿藥膏給她塗傷口。

他寵愛底下皇子公主,不偏不倚,但有或無,對他似乎沒什麽影響,虎毒尚不食子,他骨子裏冷血至極。

若真挑出一個最受寵的,某些方面而言,也只有養在宮外的虞翎,她在他面前足夠冷靜,以及非常愛哭。

等過了許久之後,手上的藥膏慢慢起作用,虞翎哭聲也變小了些,只抽噎著,他拿起半掌大的青瓷茶壺,拇指壓壺蓋,倒了杯茶,道:“賈姑姑什麽都沒瞧見都能被你叫去作證,難不成還在怪朕偏心麗妃?”

她擡頭抽泣說:“我不管你,我要回去。”

聖上指腹抹去她的淚痕,端茶喂她,她不喝,被他笑說句不喝就打斷腿,才抽著鼻子抿一口。

他放下茶杯,動作不緊不慢,似隱逸閑趣,道:“朕元宵那天會給你姐夫和魏家賜婚,早早讓你同魏翹交好,讓他們日後新婚也不會壞了你和侯府關系,這還不夠?”

虞翎神經立刻繃住,手倏地蜷起,又慢慢放開,眼尾泛紅,似乎已經是恢復性子裏淡靜。

她輕偏過頭道:“你不告訴我姐姐的事,又要壞我與魏姐姐情誼,下次若讓我進宮來,我定是不來了。”

宮裏嬌氣的公主不是沒有,不是愛哭個不停,就是膽怯不敢靠近他,只她連哭起來都是最合他心意。

“姑娘家大了,翅膀都硬了,”他嘆息,慢捏住她玲瓏耳垂,摘下一只耳鐺握手裏把玩,“別去跟你姐夫告狀,他是護短厲害,較真起來朕都怕,要是讓人在朝中參永安伯一本,麗妃又該哭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