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何淩山回到瓏園時,倒被門口的陣仗嚇了一跳。

大門台階上烏壓壓站著一大堆人,放眼望去,盡是溫家的大幹事們。佩玲站在最前頭,身邊是許叔和與管家,載著他的車剛停下,就聽人群裏湧動出許多聲:“回來了回來了”,佩玲提起裙擺匆匆迎上來,不等何淩山下車,便伏在車窗前問道:“小盛,沒有受傷吧?”她動作倒比司機還快,喀噠一下拉開車門:“快下來讓我看看,要是你有什麽事,我要怎麽向你父親交代!”

等到何淩山真的從車裏走下來,她倒愣住了,張著兩手不可置信地看他:“這……這是怎麽了?怎麽搞得這副模樣,看看你的臉,你的衣服!”

她一邊說,一邊徒勞地在何淩山身上拍打,試圖清理那些頑固的泥塊。何淩山不習慣極了,想把對方推開,卻對這個一臉痛心的女人無從下手。他從未遭遇過這等窘境,整個人頓時僵成了一塊石頭,一動不動地立在瓏園大門口。

最後還是許瀚成從另一面下車,對佩玲道:“五小姐,小少爺沒有受傷,只不過勞累一天,需要休息,您讓他回去喝口茶再問話也不遲。”

“都怪你動作太慢,才讓他這樣狼狽。”佩玲嗔了一句,拉住何淩山的手就往回走,又招來管家,吩咐道:“快去叫傭人放熱水,讓小少爺洗個澡,帶著這身泥坐了一路車,都要難受死了!”

管家答應著去了,剩下何淩山不知所措地被佩玲拉著。她箍在他手腕上的五指柔軟潔白,略沾了些他身上的土灰,明明是輕輕一掙就能擺脫的力度,何淩山卻半晌沒有行動,他也下意識覺得,此刻掙開是不太好的。

那群被忽視的大幹事們訕訕的,看何淩山走遠了,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許瀚成。許瀚成同樣是一臉無奈,對眾人抱了抱拳,道:“勞煩大家掛心,小少爺平安回來了,各位的慰問,我都會代為轉達。至於其他的事,就留到明天再說吧。”

他在溫家的威望極高,一發話,大幹事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許瀚成立在階上送客,待到人都走得幹幹凈凈,這才把手負在身後,冷冷審視著那些往四面八方開走的車輛。良久,他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轉身朝裏去了。

佩玲一直陪同何淩山走到東苑外,直至此時,何淩山才稍稍自在了些,趁著身邊沒有旁人,低聲道:“五小姐,謝謝你,今天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很快猜到他說的是什麽事,慢慢抿起嘴唇,笑容裏有一點含蓄的自矜:“也不算什麽,嶽六小姐原本與我就有些交情,從前好幾次說過想留洋去專心學畫。來年我去英國時帶上她一起,不是合情合理的事麽?”

這便是尚英同意合作的關鍵所在,這個事事都要為姐姐考慮的人,如今聽到尚止親口對自己說來年打算與佩玲結伴去英國,如何能不著急。留洋學畫一直是尚止的夢想,他比誰都清楚,往年一直沒能動身,只是尚止苦於沒有同伴,家人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在國外生活。他又不能對尚止說出實情——和天性乖張的弟弟不同,尚止溫純善良,若是聽到弟弟為了謀求前程,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定說什麽都要勸他放棄。既然找不到其他理由勸阻姐姐,尚英最終只能吃下這道啞巴虧,選擇與何淩山聯手來保證姐姐的安全。

而自己得到尚英的協助,往下的許多困難都能迎刃而解了,想到這裏,何淩山頓覺身上的擔子一輕,就連今日遭遇的截殺也無法打消他的好心情。他對佩玲笑了笑——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笑了,再次真心實意地開口:“不,你辦成的這件事對我、對溫家都非常重要,真的很謝謝你。”

“那就好。”佩玲嘆了口氣:“從前弄丟了你,我一直……一直對你,對三哥有愧,就怕這時候幫不上你們的忙呢。”

說完,她上下打量他幾眼,撲哧一笑,把他往院子裏推:“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要不是這雙眼睛,我還真不一定能認出你!”

經她這麽一說,何淩山才意識到一身泥正緊繃繃地粘在皮膚上,稍一動便渾身發癢。他忙不叠向她道別,急匆匆地上到二樓,路過起居室時,忽然瞥見放置在門邊的電話,腳步頓時停住了。回來後這一通忙,竟讓他忘了打聽溫鳴玉那邊的情況。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把自己今日遇險的消息告訴對方,他希望是沒有的,溫鳴玉的傷勢才剛剛開始恢復,他不想那個人又為自己擔驚受怕。

他正猶豫要不要往那邊打一通電話,不料簾子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就往門裏扯去。

何淩山第一反應就是想掙脫,然而對方力氣實在是大,硬生生把他拽到了自己面前。兩人四目相對,何淩山登時呆住了,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熟悉的臉,漆黑的筆直的眉底下是一雙天生多情的眼,即便當下這雙眼睛正嚴厲地注視自己,他仍是幹咽了口空氣,像從前任何一次看到這個人一樣心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