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駕的孫克靜回頭打量何淩山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少爺,您從昨夜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不如先回瓏園休息一晚上吧。醫院有大先生在,我這就去秋嶽公館守著,要是遇到什麽事,立馬就打電話通知您。”

他是溫家份量最重的幾位幹事之一,數月前何淩山初次造訪秋嶽公館,正在溫鳴玉的辦公室裏胡作非為,就是因為此人的出現才被打斷。眼下溫鳴玉身受重傷,統領溫家所有人馬的大權落在何淩山一人身上,幾位大幹事見狀,明裏暗裏都頗有微詞。溫鳴玉不僅親口承認何淩山是自己的弟子,更是直接把他的地位排在詠棠之後,讓人也稱他少爺。但幾位大幹事放在外頭個個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如何肯信服一個半道插進來的年輕人。全憑許瀚成兄弟二人全力斡旋,再加上何淩山手上有溫鳴玉的印章,這些人才勉強肯聽從他的命令。倒是孫克靜早先與他見過一面,或許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因而態度也和氣恭順得多。

何淩山一面合著眼睛養神,一面答道:“不必了,我和你去秋嶽公館。”

知道勸不住他,孫克靜搖搖頭,嘆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個個都不把健康當一回事。您的顧慮我也知道,可現在三爺出了意外,咱們上上下下都看著您呢,您千萬不能再出閃失了。”

他們的汽車剛剛趨近秋嶽公館大門前,卻見另一輛汽車從大路的對面駛來,急急地停了,旋即下來四五個人,連一旁停的車都沒有注意,衣角帶風地往公館裏走。走在中間的男人長袍馬褂,模樣富態,居然是另幾位大幹事之一。

何淩山下車的響動終於驚動了對方,那大幹事見是他,只脫帽遙遙一禮,停步等何淩山過去。

以何淩山如今的身份來說,這個舉動於他無疑是有些失禮的。但此人是溫老先生的舊臣,論起論年紀和資歷,連溫鳴玉都要讓他幾步,何況是何淩山。何淩山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與對方計較,上前問道:“有急事?”

金仲銓點點頭,背過手道:“進去再說。”

先前何淩山與他打交道,他總要擺擺架子,眼下卻連半句廢話都不願再說,顯然是遇到了什麽難題。兩人上了樓,剛進書房,金仲銓便往沙發上一坐,把帽子丟在身旁道:“今夜有人來東碼頭劫貨,他們前腳剛交手,警察後腳就到,剛到的一船貨現在全被警察繳了。”

不等何淩山追問,他先擡了擡手,示意自己的話沒有說完:“他想繳,我倒隨他去繳,算不得大事體。他們上峰見到我,連腰杆都不敢直,還指望他能做什麽事?怪就怪在,那箱子貨本來都是準備做日頭生意的,一件要打燈的都沒有,可你曉得他們找出了什麽來?半箱子的紅土!”

日頭與打燈都是他們的行話,講的是普通貨物與違禁品兩樣,何淩山剛剛接管溫家,別的不清楚,但煙土生意一樣他知道是萬萬不可能有的。許瀚成在一次閑聊中向他提到過,溫鳴玉由於自小身體就不太好,因而十分厭惡這種毀人體魄,摧折心智的東西。他連染上煙霞癖的陌生人都看不起,更不要提讓這種人做自己的手下,甚至親自去經營這門生意。

金仲銓仍在冷笑:“現在他們咬定我們私運煙土,振振有詞地放出話來,說是一定追查到底,大笑話!用一艘船專運半箱子土,我要這點錢做什麽,請他們吃一頓飯嗎?”

今夜一切都發生得湊巧,湊巧來人劫貨,湊巧出現警察,這下不需對方明說,何淩山也猜得到這是有人設下的圈套。不過溫家做了許多年生意,尚不至於落到因為半箱土被警署為難的地步。他略一思索,立時明白過來:“誰在背後給他們撐腰?”

“你還不知道?”金仲銓說完,繼而像是記起了什麽,嘆道:“你今天都在忙三爺的事,倒確實怪不得你。自從嶽端明升任督辦後,燕城鎮守使的位置就一直無人來坐,如今嶽端明自處溝瀆,不能理事,華京昨天特地派下一位鎮守使赴任,人大概明天就到了。照今天的情勢來看,這位鎮守使到燕城後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

“禁煙?”不待他把拖長的尾音截斷,何淩山立刻接口道。

金仲銓點點頭:“你明白就很好。”

何淩山又道:“涉事的夥計還在關警署嗎?那箱貨到底是在船上就被動手腳,還是混戰時被替換的,煩你盡快查清楚。”

“這倒不算什麽大事,不需要你這樣客氣。新官沒有到任之前,警署還沒有膽子扣我的人。”金仲銓不陰不陽地笑了笑:“若是被替換還好說,但若是在船上出的問題,那我們勢必要好好查一查自己人了。說起來也古怪,三爺當家這許多年,一個內鬼都沒有出過。您剛剛接手,竟出了這種意外,或許是天有不測風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