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夕陽下的港口漂亮得好似一幅風景畫,天邊的雲絮已被日光暈成一片橘色,海水被風一吹,立即泛起大片鱗片般的金彩。何淩山下了船,卻毫無欣賞好景的興致,徑自催著許叔和去找瓏園派來接待他們的汽車。

許叔和領著兩個提行李的傭人在前面開路,再回來時那兩個傭人卻沒有跟在後面,他對何淩山笑道:“少爺,請您去那邊的茶棚坐一坐,有人在那裏等您呢。”

何淩山以為瓏園來的下人自作主張,想讓自己先歇歇腳再動身。偏偏他一心只想回去查問那則謠言,頗為不耐煩地皺起眉,道:“我沒有空,讓他們回去。”

不料許叔和這次很沒眼色,堅持道:“那人也是有急事找您,您就過去看一眼,不會耽擱太多功夫的。”

看對方說得這樣認真,似乎真是十分要緊的事,何淩山只好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茶棚藏在街邊一個十分不起眼的角落,旁邊是間小藥鋪,陳設簡陋,生意倒很紅火,擺在外面的幾張桌子都圍滿了人。在這裏喝茶的大多是碼頭上的工人和挑夫,何淩山衣冠楚楚,站在旁邊很是突兀。招呼生意的夥計好幾次都沒有膽量招呼他,直至何淩山在一旁看了半晌,夥計才猶豫著上前:“兩位大爺是來喝茶的?”

不等何淩山開口,許叔和已搶先回道:“小少爺,您在這裏稍候片刻,找您的人馬上就到。”

何淩山聽得莫名其妙,要不是許叔和一貫為人老實,他簡直要覺得對方在戲弄自己。他被夥計引著來到靠墻的一處空桌旁,掃了跟過來的許叔和一眼:“你搞什麽名堂?”

許叔和被他看得也有些臉紅,若不是有許多人在旁,他恨不得對何淩山作好幾個揖,好讓這位難應付的少主人放過自己。等到何淩山落座後,他才偷偷暗松了口氣,對何淩山道:“您先喝杯茶,我去把司機叫來。”

語罷,許叔和像是怕被追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何淩山幹坐一陣子,實在無聊,便沒好氣地往後一靠,仔細去聽周遭客人的談話。不知是不是過去好些天的緣故,其他人的話題裏並沒有出現他牽掛的那個名字,這算是一件好消息。散播流言的幕後主使的確有些膽量,殊不論他此舉能得到什麽好處,光是事跡暴露的後果,就足以讓他在刀尖上走一回。何淩山大致能猜到這個人的身份,卻沒有把握抓住對方,畢竟在三年之前,他就此人手底下輸過好幾回。

他正想著怎樣壓下那些流言,桌子忽然輕輕一晃,有片影子投下來,恰好遮住前方的夕暉。

何淩山迅速擡起頭,便看到自己的茶桌旁靠著一個人,對方半身都籠在昏黃暖融的陽光中,又帶著帽子,完全看不清眉眼。視線相對後,那人屈起手指,將帽檐頂起些許,漆黑的眼睛與勾起的嘴角立時顯露出來,原來是在對他笑。

思念了許久的對象忽然出現在眼前,讓何淩山一時連話都忘了說,僅是愣愣地盯著對方看。先前他還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這樣那樣的煩惱,然而一與溫鳴玉會面,看到他笑,只覺得眼下這一刻再好不過,連煩惱都變得可愛了。

溫鳴玉的身段原本就極為漂亮,眼下穿了一身獵裝,腰杆收束得修窄,筆直的長腿裹在靴子裏,模樣颯爽又倜儻,倒像個年輕活潑的公子哥。何淩山很喜歡對方這副新鮮的打扮,又被那雙含笑的眼睛望著,幾乎想撲過去抱住溫鳴玉磨蹭一番。然而他們身後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報上前不久還登出過那樣一則謠言,讓他只能生生壓下這個念頭,對溫鳴玉道:“你怎麽沒有在家裏等我?”

“讓你回家,你一開口就要和我談公事了。”溫鳴玉摘下帽子,扣在他的頭上:“但我今天不想談公事。”

何淩山接住滑下來的帽子,急道:“可是……”

話還沒有說完,溫鳴玉忽然捏住他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提,強行讓他把後半句吞了回去,同時頗為無奈地開口:“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何淩山尚沒有不通情趣到這個地步,匆忙握住溫鳴玉的手指搖晃幾下,權作是投降。待到對方松手後,他緊張地往左右一望,發現已有不少人把目光投過來,但似乎都不認得溫鳴玉,只好奇地在他們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移開了。何淩山心知這裏不是個交談的好地方,會過帳後就拉著溫鳴玉走出茶棚,小聲問:“我們不回家嗎?”

見溫鳴玉朝自己投來一瞥,他立刻補充:“我……不談公事。”

溫鳴玉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答道:“你要是想帶我回去,那就回去罷。”

聽他這句話,大有今晚行程任由自己安排的意思,何淩山當然不舍得放過這次機會,也就不再提回去的事,默默帶著對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