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何宗奎在醫院待了一個多月,醫生終於對他的病情下了判決:“如今令尊的情況已穩定下來,再恢復成原來那樣已是不可能了。與其讓令尊繼續拘束在病房裏,不如你將他帶回家去調養,過個三年五載,或許可以逐漸好轉。”

因為說話的對象是何淩山,那幾位醫生都神情惴惴,生怕這位面色沉冷的少爺借題發作,讓他們幾個飯碗不保。誰知何淩山聽後,什麽都沒說,徑自差人去給義父辦了出院手續。當天晚上,就把何宗奎接回了何公館。

幾位私人醫生早就等在那裏,其中還有一位德國人,都先先後後地替何宗奎做檢查,但得出的診斷結果都與醫院的沒有多大分別。何二太太聽完後,向後倒退幾步,跌坐在沙發上,用手帕遮著臉哭道:“老爺如今已有六十五了,再這般渾渾噩噩地過個三五年,又還有多少好日子可以享受呢?他若是不管我,我的天就要塌下來的呀!”

杏莉原本也躲在角落裏抹眼淚,聽到她的話後,頓時擡起臉道:“蘭姨,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父親身體那樣健朗,往後也不是沒有恢復的可能,有多得是的好日子可以享受,不必你來操這個心!”

何二太太被小輩當著外人的面駁斥,頓感顏面大失,音量不禁提高許多:“什麽話?我不過是心疼老爺,他是你的父親,也是我的丈夫,難道我會盼著他不好嗎?”

眼見她們就要吵起來,春橋當即朝杏莉使了個眼色,道:“爸爸尚在病中,請不要在他房中大喊大叫,打擾他老人家的清凈。”

從前何二太太就與何宗奎的兒女們相處得不好,奈何自己身體也不爭氣,跟了何宗奎整整七年,一胎都沒有懷過。如今何宗奎人事不省,大權盡數落在何淩山手中,何二太太只覺自己孤苦無依,在這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哭得愈發傷心了:“我不吵了,以後你們就把我當成一個啞巴罷,反正現在我說什麽都是錯的。”

杏莉本打算繼續與她辯論下去,但還沒有來得及張口,就看見一男一女先後穿過月門,來到何宗奎床前,正是何淩山與二小姐杏蒙。

在杏莉眼中,這兩人要比父親嚴厲多了,她不敢再鬧下去,只好撅起嘴,乖乖站在一旁。

比起英俊的兄長與俏麗的妹妹,杏蒙相貌則要平凡得多。不過她個子極高挑,舉止嫻靜,別有一番脫俗的風度。她稍看了何宗奎幾眼,便坐在床沿上,對春橋與杏莉道:“你們要是沒有其他事可做,就出門去逛一逛,找點消遣。當著爸爸的面這樣鬧,就不怕他難過嗎?”

“對不起嘛。”杏莉牽起她的手,帶點撒嬌的:“你等等跟我一起用晚飯好嗎?”

杏蒙知道她是害怕孤單,莞爾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會有不陪你的道理?”

何二太太見他們兄妹幾個聊得融洽,便一聲不響地離去了,杏莉沒有多久也提出告辭,說要回房去溫書。春橋見何淩山與杏蒙在一起,或許是有公事需要商量,便跟在杏莉後面,悄悄地也想走開。

“大哥,你留步。”杏蒙卻出人意料地喊住他:“今天趕巧人都在,我有些話想問一問你和五弟,請你們到我那邊裏坐一會吧。”

她雖說了一個請字,但人已站起身來,絲毫不留給二人拒絕的余地。春橋沒有法子,只得應道:“好好好,你下的命令,我哪裏敢不服從?”

語罷,便搭著何淩山的肩膀,往杏蒙的院子去。杏蒙喜靜,在院子裏栽了幾株女貞,這樹在冬日仍是滿頭碧綠,舒展的枝葉與檐角交錯,陽光從縫隙中穿過,斜斜打在廊上,別有一番清閑的意趣。

廊前設好了桌椅,擦洗得很幹凈,看來杏蒙常在這裏辦公看書。她請二人在此處坐下,又叫來一名小丫頭,讓她去斟茶。那丫頭似乎平日也很少見到生人,一與何淩山和春橋打照面,臉立即變得比辮梢的綢帶還要紅,忙不叠地跑了。

春橋拈起一片落在桌上的葉子,對杏蒙道:“都怪你平日總愛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你看你手底下的人,見我倒像見到生客一樣,多沒出息。”

杏蒙笑了笑,並不在意他的取笑:“總歸是在自家人面前丟臉,有什麽關系。”

待到茶斟上來了,她終於肯轉入正題:“大哥,從前父親做過什麽事,你又怎樣胡混過,到了如今的境地,再提都沒有意義。我只問你一句,你什麽時候才肯擔負起長兄的責任,做一個真正的當家人?”

春橋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半晌接不上話來,只管捏著滾燙的茶杯發呆。

何淩山看不下去,悄悄在桌底踢了他一腳。春橋身子一晃,這才回過神,道:“你這樣說話,難道是責怪淩山做的不夠好嗎?先不說我不願意當這門差,就算我同意上任,你叫淩山怎麽辦?他這些年為何家做了多少事,難道就圖拼一個副手的位置,那實在太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