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三年後的瓏園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樣,看不出任何明顯的變化。不過前來接待他們的傭人似乎換了一批,何淩山從汽車上下來時,一眼看過去,除去管家竟沒有發現一個熟面孔。

管家早就受到過主人的交代,見到何淩山,僅是短暫地怔了怔。沒有幾秒鐘,他迅速恢復成平日的模樣,先對溫鳴玉微微一躬身,道:“少主人帶了客人回來嗎?”旋即又對何淩山拋出一個有禮的微笑:“這位先生裏面請,我已經備好了熱茶和點心,正等著你們呢。”

何淩山捉摸不清溫鳴玉此舉的真正意圖,是為遷就他,還是純粹在取笑他對自己原本身份的遮遮掩掩。他顧不上計較這個問題,僅是不停地轉頭四顧,仔細將所見的每一處與記憶裏那個瓏園比對。溫鳴玉見狀,頓時低下頭,附在他耳邊道:“長大三歲,倒變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一樣。”

這回就的確是在取笑他了。在他們變得親近以前,溫鳴玉還時常維持著長輩的穩重和寬容,但等到他們的關系改變,對方似乎又找回從前捉弄他的樂趣,言行舉止不再像從前那樣分寸十足。何淩山雖不曾說過什麽,可從他縱容的應對就可以看出來,他是喜歡溫鳴玉這個變化的。如若溫鳴玉依舊拿出對待兒子的態度來對待他,他反而要不安了。

數日的舟車勞頓,又使溫鳴玉患上了一場小感冒。這對他來說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放在何淩山那裏卻無異於是個大問題。下船前,他就守在對方身邊,以行動脅迫溫鳴玉休息了整整一個上午。現在的何淩山依舊很緊張,他側頭認真審視了一陣子身邊人的臉色,反問:“你等一等還要外出嗎?”

溫鳴玉離開燕南整整一周有余,難以想象在這一周裏,到底堆積了多少事務等待他處理。他們剛返回燕南沒多久,溫鳴玉就要前往秋嶽公館一趟,何淩山自然不太情願對方在這時候勞累,不過也不好意思幹預溫鳴玉的行程。他仍沒有敢於擾亂對方生活的勇氣。

“就算我今天不出去,明天照樣也要去。”溫鳴玉仿佛看出他的顧慮,反而微笑著安慰道:“不過一點小病,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嬌貴了。”

每個人面對自己心儀的對象時,都難免把他看得嬌貴,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可能使對方受到傷害。何淩山正是陷入了這樣的擔憂裏,他趁身後的管家一行人不注意,擡手碰了碰對方顏色淺淡的嘴唇,輕聲開口:“病人當然應該嬌貴一點。”

溫鳴玉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沉默了,只帶著笑看他。今日的陽光很好,裹著一層冬日的冷清,薄薄地鋪在溫鳴玉面上,那兩抹末梢金黃的睫毛讓何淩山有了想要親吻的沖動。但只要有外人在場,別說親吻,他們之間就連親密一些的擁抱都是不允許的。

他們回到東苑,傭人們早早地在走馬樓檐下掛起了燈籠,很有些過年的氣氛。管家擺完點心,準備好茶水後,又在兩人身邊停留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這位客人是打算在少主人家中暫住幾日呢,還是打算長久地留下來?”

何淩山一怔,旋即有些氣惱管家在此時提出一個十分煞風景的問題。他才剛剛和溫鳴玉改變關系,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哪裏舍得與對方分開。然而邑陵又是不得不回的地方,何宗奎體諒地給他放了一個沒有期限的長假,但一旦靖幫遇到什麽要緊事,何淩山就必須離開燕南,再度去做何家的五少爺。

他知道自己要盡快找到一個解除何家父子矛盾的契機,只有春橋和父親和解,他才可以從靖幫脫身,以一個異鄉客或是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回到溫鳴玉身邊。

想到這裏,何淩山不禁偷偷往溫鳴玉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個人正在喝茶,每一口都只抿下去一點點,在做這種動作的時候,溫鳴玉總會顯出些許與性別迥異的秀氣。何淩山看的心不在焉,隨口應付管家的問題:“就算要走,我也不會離開太久的。”

溫鳴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語調平和地開口:“客人才剛到,你就迫不及待地問他什麽時候離開,未免太失禮了。”

管家一躬身,忙道:“是我不會說話,還請客人不要介意。我多嘴這一句,僅是看少主人常年獨自住在這樣大的一個家裏,希望您多陪伴他幾日而已。”

他說完,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沒有再打擾房間裏的兩個人。等到房門一合攏,何淩山立即擠到溫鳴玉身邊,把臉湊近去看他。溫鳴玉被何淩山的動作逗笑了,他一面避讓,一面側過頭輕輕咳了幾聲,才道:“做什麽?離我這樣近,也不怕我把感冒傳染給你嗎?”

在出聲之前,何淩山的臉先止不住地一熱,還是認真地反問:“你舍不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