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從第一場雨下起來之後,燕南就進入了漫長而潮濕的雨季。盛歡走出芳瓊樓時,外面正飄著牛毛一般的細雨,柔靜無聲地沖淡了冬寒,風刮在臉上,雖是沁著涼意,但已沒有了鋒芒,很有一番溫婉的意味。

酒樓外站著不少躲雨的行人,盛歡正在整理他的雨衣,忽然聽見一道聲音說:“昨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新聞,說是昨夜貞祁有地方起了一場大火,將半條街都燒得幹幹凈凈,死了好多人,真是嚇人的很。”另一人聽罷,壓低著嗓門,鬼鬼祟祟地回答他:“燒死的?那都是警署放出來安撫老百姓的假話!你可知道,被燒死的人裏有誰?”

先前說話的道:“誰?”他的同伴昂起脖子,朝四周環顧一圈,才附在對方耳邊告知:“黃廷芝!”

盛歡離他們很近,因此也把這三個字收入了耳中。這個名字他倒是耳聞過的,若說溫鳴玉掌握著燕南半邊江山,那黃廷芝則是另外半邊有頭有臉的人物。此人雖出生在燕城,但在十幾年前已將全部勢力遷往了貞祁,沒有再踏入燕城一步。有傳言說他是落敗在溫鳴玉手下才會遷居,所以這些年來,兩邊時常針鋒相對,發生過不少血腥的摩擦事件。

這些流言盛歡向來是不太在意的,他拉起了帽子,剛要走進雨裏,又聽那閑談的人道:“都說這場火災是溫家的手筆,火燒起來之前,那裏曾發生過械鬥。大半夜的,槍聲響了好多下,就連幾條街之外的人都聽見了。”他的同伴似是有些懷疑,問他:“你怎又知道的這樣清楚?”那人答道:“我有一位遠方表親恰好住在附近,今天打電話過來,就說起了這件事,是他告訴我的。”

此後的內容,大致是些感嘆之辭,盛歡沒有再聽下去。先前在溫鳴玉身邊的時候,那個人雖然態度疏離,卻也沒有過任何殘暴冷酷的行為,導致盛歡常常忘記對方的真實身份。現在聽到不相幹的人議論起這種事,倒又讓他感覺有幾分怪異——真實性不論,他實在很難把這樁血腥的新聞與溫鳴玉聯系起來。

算一算時間,他離開瓏園已有近半個月了。就在不久之前,姜嵐患了一場病,數日高燒不退,她的哥哥害怕是肺炎,連忙將她帶去了醫院,所幸診斷出只是普通的風寒感冒。不過姜黎原本就沒有多少積蓄,如此折騰一番,幾乎連藥錢都拿不出來了。盛歡為接濟二人,只好匆忙在芳瓊樓找了一份差事,做的都些雜務,好在他從前做慣了這些,倒也不覺得辛苦。

他先去買了些點心,準備帶給姜嵐,就在等待店家用油紙將它包好的時候,盛歡往對街望了一眼,卻意外對上了一人的視線。

目光碰撞的瞬間,那人迅速將腦袋縮了回去,一副做賊心虛的做派。盛歡對於這類事情格外敏感,接過點心後又往那裏看去,這次沒有發現任何人。

盛歡默默在心裏列了一張名單,想要找出可能會派人跟蹤自己的對象。他首先懷疑的是溫鳴玉與溫詠棠,又或許是除他們以外的人,不過這些人監視自己的動機又是什麽呢?

這次他將腳步放慢了些,一直留意著身後的動靜。對方以為他放松了警惕,果然又再度現身,只有兩個人,一胖一瘦,都穿著灰撲撲的袍子,面貌看不清楚。盛歡不願將麻煩帶到姜黎的住處去,便故意走錯方向,拐進了一條小巷裏。他並不打算甩掉那兩人,只爬上一堵矮墻,伏在瓦礫上,靜靜等待著。

那兩人沒有多久就追了過來,卻發現是條死路,不禁疑惑地左右四顧。趁他們分神,盛歡立即從墻頭躍下,從身後勒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一腳狠狠踹在對方膝彎上。那人失聲痛叫,被他踢得跌倒在地。另一個胖子嚇了一跳,撲上來要幫忙,盛歡仍扣著他同伴的脖頸,只後退避過,一拳正中對方面門,生生打得他蹌踉數步,鼻血流了半張臉。

“別打了,別打了!”被他掐著脖子的男人嚇得大叫:“這都是誤會!”

他高舉雙手,作出投降的姿態,哀求道:“我們是受人所托,特意來找你的,先前沒有機會與你說話,我們才一直跟著你,並沒有惡意呀!”

盛歡不是很信他的話,喝道:“是誰讓你們來跟蹤我?”

胖子終於擦幹凈了臉上的血跡,捂住鼻子瞪著盛歡,罵道:“媽的,這小子快把我的鼻子打歪了!”

被掐住的人道:“你還管鼻子做什麽,還不把東西給他看,我要被掐死了!”

那人聞言,這才臉色不善地把手伸進懷裏摸索。盛歡神經繃得很緊,一見對方動作,立刻把手裏的人拉到身前,擋在他們之間。好在這胖子掏出來的並不是槍,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名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托著腮朝鏡頭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