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溫詠棠在回來的第五天,才得知瓏園裏多了一位住客。

起初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詠棠如遭霹靂轟頂,還以為是下人們又從哪裏聽來了無聊的風言風語,膽敢編排起主人來。初到溫鳴玉身邊那幾天,他的確有過這樣的顧慮,唯恐對方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就會棄他不顧。不過時間很快就打消了溫詠棠的不安,溫鳴玉的確是個信守承諾的真君子,當年他向詠棠的父親許下過誓言,隨後果真一絲不苟地將詠棠照顧到了十七歲,愛護他簡直勝過親生父親。而今詠棠與溫鳴玉共同生活已有十三年,對方不要提繁衍子嗣,他的叔父身邊甚至連一個女人都沒有,怎會憑空多出一個兒子呢?

翻來覆去地煩惱了一個下午,詠棠終於忍不住在晚餐時詢問了溫鳴玉,哪知對方竟然很平靜地給了他肯定的答案。不過談及這個從天而降的兒子,溫鳴玉非但沒有半點身為人父的喜悅,反倒有些說不出來的厭煩。他只讓溫詠棠不要理會這件事,便早早地離席休息了。溫鳴玉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食量也要比常人小一些,但往日他都會等待溫詠棠一起離開,今日忽然反常,必定是心情欠佳吧。

雖說叔父對待自己向來和風細雨,溫柔寵愛,但詠棠對溫鳴玉仍舊心存懼意。溫鳴玉脾氣並不火爆,甚至可說是難得平和了。然而久握權勢的人,早已不需要倚仗聲色來彰顯威嚴,即便一道眼風都足以讓人膽顫心驚。詠棠別的本事不佳,對自己的叔父察言觀色倒是一把好手,他清楚何時可以耍賴,何時應該懂事,譬如現在就是他該緘口不言,做一個乖巧侄子的時候。

詠棠沒有再問,心頭的憂慮忽然消減許多。他想通了一件事,在這名素未謀面的堂弟來到瓏園的時候,溫鳴玉正在晉安陪伴自己。而今兩人回到瓏園已近一周,溫鳴玉也沒有向任何人宣布自己多出一個兒子的消息,甚至連兒子一面都不曾去見。依照溫鳴玉的性格,若是看重一個人,必定不會把對方隨意丟到角落不管,若他這樣做了,那麽只有一個原因。

這名親生骨肉根本不討溫鳴玉的喜歡,他厭惡對方,連對方的臉都不想看見,因為這樣會壞了他的心情,溫鳴玉從來不會委屈自己。

既然如此,詠棠倒不介意去找找那名不速之客的麻煩,畢竟這個人讓他的叔父感到不痛快。任何讓溫鳴玉不痛快的人,他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給對方一個教訓。

第二天一早,溫鳴玉因公務外出,恰好送給詠棠一個適宜的機會。他早膳也等不及用,帶著自己的小廝便殺向北苑。這地方太過偏僻,詠棠在瓏園居住多年也不曾踏入過幾回,讓他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想到這裏,詠棠心情很好地偏過頭,問跟在自己身後的隨從:“小安,昨天我讓你查的東西,你查到了嗎?”

盧安是管家特意給溫少爺挑選的玩伴,陪伴詠棠已有多年,十分聰明伶俐,說話又很得體,深得主人的歡心。他一面替詠棠撐傘,一面扶著對方的手臂,聞言笑答:“大致情況都已經知道了,那位公子姓盛,單名一個歡,年紀比您小一歲,母親是燕城人氏。我想辦法打探過少主人當年的情況,少主人與盛公子的母親在法國相識,想必是那時候發生的關系。”

“哦?他不姓溫?”溫詠棠不願聆聽叔父的情史,便揀出自己感興趣的那一段打探。

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需要第三個人解答,詠棠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溫鳴玉不會給自己討厭的對象賜名,既然那一位沒有改變名姓,那他注定無法寫入溫家的宗譜,更不能繼承溫鳴玉的家業,詠棠暫時無需憂心自己的地位了。

盧安對詠棠微笑,又說起另外一件事:“打探消息的人說到這裏,我便有了疑惑。倘若盛公子的母親能夠和少主人在國外相遇,那家境想必是非富即貴,勝於常人的,又怎麽會讓盛公子像個乞丐一般流落街頭?我追問下去,才得知了一樁不得了的內幕。”

他攀著詠棠的肩膀,附在對方耳邊,神秘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盛家世代從商,家業殷足,但就在盛公子的母親回國那一年,盛家得罪了一位政府要員,又被查出勾結盜匪,私運軍火的事跡,一家人有半數被投進監獄,盛家便因此敗落了。”

他人的悲慘往事卻在此刻變成詠棠的娛樂,他聽得很入神,饒有興趣地問道:“所以他們此後只能靠要飯來維持生計嗎?”

盧安卻搖搖頭,露出一點不屑的神色:“家人出事後,盛小姐無計維生,又帶著孩子,沒有人願意娶她。沒有多久,她竟然搬進了煙花巷裏,成了一名……”他畢竟年紀小,那兩個字不好意思說出口,便朝詠棠擠眉弄眼地發出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