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簪子

虞靈犀看著寧殷,像是一個做錯事被抓住的孩童。

她未料寧殷會醒得這般快,打好腹稿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見寧殷輕咳一聲,從密室的陰暗中慢慢走出。

“昨夜溜進了老鼠,未及清理,當心亂跑紮了腳。”

寧殷隨意擡手一按,床榻移出歸位,厚墻合攏如初。

魚肚白的晨曦如銀似鐵,將寧殷英挺的容顏照得幾近透明,黑冰般的眸中蘊著輕淺的笑意。

虞靈犀移開了視線,啟唇道:“寧殷,我……”

“尚未梳洗,急什麽?”

寧殷笑著打斷她,視線從她披散的長發上收回,拉開抽屜取出一物,“坐下,我給你綰發。”

虞靈犀被按在了屋中唯一的椅中,正對著妝台上的銅鏡。

寧殷真的拿起梳子,不緊不慢地撚起她冰涼的發絲,梳綰起來。

他的動作那樣自然,若非昨晚親眼所見那些驚心動魄,虞靈犀定然以為這只是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晨。

寧殷給她挽了個簡單的垂鬟髻,因為手法生疏,髻有些許松散,反而讓鏡中的她多了幾分慵懶明麗的春色。

“寧殷。”

虞靈犀沒有戳破昨晚那場帶血的“試探”,只略微蜷了蜷手指,盡量柔聲道,“我要回家了。”

她盯著鏡中寧殷的神情。

可寧殷連眼也未擡,手指順著她松散的發髻向下,滑到幼白的頸項,帶起一陣微涼的酥麻。

“今日天氣是很好。”

他氣定神閑道,“待用過膳,我帶你出去走走。”

虞靈犀手指蜷得緊了些,她知道寧殷是在岔開話題。

寧殷那樣聰明,洞悉人心,只要她表現出哪怕是一丁點的為難不舍,都騙不過他的眼睛。

虞靈犀輕嘆了聲,按住寧殷的手,起身說得更明白些:“我是說,我必須要回虞府了。”

寧殷依舊是閑淡的神情,看了她片刻,方低低一笑:“我習慣了做小伏低,極少在歲歲面前動怒。故而歲歲大概以為,我的脾氣很好。”

他湊近些,擡起虞靈犀的下頜,溫聲道:“這張嘴,該罰。”

他湊近時,虞靈犀下意識想抵住他的胸腔,又顧及他的傷,最終手足無措地擡指捂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也是微涼的,觸之驚人。

虞靈犀咽了咽嗓子,繼續道:“出來玩了兩日,我很開心。可是殿下,如今形勢,我不可能任性跟你走。”

“玩?”

寧殷垂眸品味著這個字,漆黑的眸中似是雲墨翻湧,又似是一片沉寂。

虞靈犀知道自己必須說下去。

她留在寧殷身邊的每一刻,對虞家和寧殷本人來說,都是莫大的累贅和危險。

“自欲界仙都一見,歷經十月,我已給不了你什麽了。你如今文德兼備,快回去做王爺吧。”

虞靈犀深吸一口氣,撐起最完美的笑意道,“我也要準備嫁人啦!”

寧殷很久沒有說話。

窗外纖薄的晨曦刺破天際,金紗傾瀉,而屋內卻只剩下沉默相對的影子。

寧殷在盤算什麽呢?

虞靈犀猜想,他大概是想把自己塞入箱子裏,鎖在小黑屋裏。他以目光為牢籠,將自己囚於其中,無從遁形。

寧殷的確是這麽想的。

薛家偽善,博盡虛名,自以為讓皇帝指婚就能吞下虞家僅剩的兵權。

只要虞靈犀說個“不”,寧殷有許多種方法讓薛岑消失,毀去這樁婚事。至於虞府上下其他人,能保住性命不死便可,其他的皆不在他的計劃範疇……

可虞靈犀說要回去嫁人。

哈,她甘願回去嫁給薛岑。

溫潤的笑意褪盡,手中還未來得及送出的玉簪紮破了掌心的傷口,鮮血淋漓,恍如一夜黃粱夢醒。

他嗤地一聲,眼底緩緩暈開瑰麗的暗色。

記得他還是衛七時,小姐和他說過:她的心裏裝了許多重要的人,他每殺一個,就無異於往她心上捅上一刀。殺光了,她的心也就死了……

你看,這些教誨衛七都記著呢。

所以他不殺薛岑,他怎麽忍心往她心上捅刀呢?

寧殷笑著將一支溫涼的物件插在她的發髻上,順手調整了一番角度,啞聲近乎瘋狂道:“我這條命賀你新婚,如何?”

虞靈犀怔愣,不敢去摸他插在髻間的是什麽物件,不敢回應。

“衛七。”她凝眉,喚了他們之間最熟悉的稱呼。

“不可以嗎?”

昨天的傷裂開了,他掌心鮮血淋漓,便用幹凈的袖子給虞靈犀擦了擦鬢邊沾染的血色,低聲道,“反正這條命,也是小姐撿回來的。”

“你不會死的,不可以死。”

虞靈犀睫毛簌然一顫,隨即更堅定地擡眼,“因為你是寧殷,是我認識的強悍聰明、無堅不摧的寧殷。”

我曾許了你四個願望。

虞靈犀在心裏道:一為待你如客卿,竭盡所能提供藏身庇護;二為七夕祈願,許一個“事事如意,歲歲安寧”;三為許你暫不婚嫁,守著虞府度過余生;四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