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吹吹

虞靈犀是被細微的水流聲吵醒的。

約莫是昨晚的湯藥有鎮痛安神之效,睜眼時非但不難受,反而神清氣爽。

窗外天已大亮,盥洗架旁,寧殷正赤著上身,在擰一條純白的棉巾。

清澈的涼水自他冷白修長的指骨間擠出,帶起淅瀝的聲響。仿佛受手上沾染了什麽穢物似的,他轉動手掌,仔仔細細擦洗了許久。

用力時,他手背的筋絡和肩臂的肌肉也適當鼓起,宛若最上等的冷玉雕成,墨發披散,帶著些許霧氣的潮濕。

虞靈犀恍然間發現,這大半年過去,寧殷的身形已不再瘦削青澀,而是有了直逼前世的矯健強悍,每一塊肌肉都充斥著蓄勢待發的力量。

他這是,剛從外邊回來?

正想著,寧殷已拭凈了手,抓起木架上的衣裳披上。

雖然仍是雪色的袍子,但與昨晚那件有細微的不同。

“衛七。”

虞靈犀坐起身,嗓音帶著睡後的沙啞,輕輕軟軟的,“你一夜未睡麽?去哪兒了?”

寧殷不緊不慢地系上腰帶,重新擰了一條幹凈的帕子,用泡得發白的手指撚著,走到榻邊的座椅上坐下,交疊雙腿道:“去點燈籠。”

虞靈犀不解:“點燈籠?”

“點了八十多盞,美極。”

寧殷低低一笑,將濕帕子罩在虞靈犀惺忪慵懶的睡顏上。

視線被阻擋,虞靈犀想起前世那些“天燈”和“美人燈”,再回想起方才他一身煞氣濯手擦拭的樣子,大概猜出他昨夜去做什麽了。

虞靈犀沒過多追問,只揭下臉上濕涼的帕子,順從地擦了擦臉頰。

見寧殷一直望著自己,她想了想,而後微微一笑:“若是喜歡燈,七夕那夜,我們可以去放祈願燈。”

寧殷眼尾微挑。

他知道虞靈犀猜出來了,原以為會在她臉上看到厭惡或是失望,未料等來的卻是這樣不痛不癢的一句。

她不吝於以最大的善意化解戾氣,寧殷便也順梯而下,叩著椅子扶手的指節漸漸緩了下來。

虞靈犀只有一只手能用,擦臉的動作慢而細致,純白的棉布一點一點拭過幼白如雪的臉頰,沿著下頜到漂亮的鎖骨處,而後停住了。

寧殷點著座椅扶手的指尖慢了下來,目光也跟著停住。

“擦好了。”她將帕子仔細疊好,擱在了榻邊。

寧殷看了她一會兒,傾身拿起案幾上靜置許久的小藥罐,“小姐該換藥了。”

虞靈犀伸手去接,寧殷卻是收回手,將藥罐握在手中慢慢轉動。

虞靈犀見他半晌沒有動作,又看了看自己上臂那處刁鉆的傷口,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了須臾片刻說服自己,輕聲道:“那就勞煩你了。”

她挑開系帶,頓了頓,繼續將左側的薄紗中衣褪至肘彎處,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肩臂,以及繡工齊整的杏粉色訶子。

因為膚白嬌嫩,越發顯得臂上的傷口令人心疼。

寧殷解開繃帶的結,嗓音啞沉了些:“忍著點。”

血痂和繃帶黏在一起,拆解時有些疼。

虞靈犀屈起雙腿,將下頜抵在膝蓋上,疼得蹙眉屏息。

寧殷清理完傷處,以手指挑了些許藥膏,細細抹在她的傷處:“此藥可祛疤生肌,不會令小姐留下傷痕。”

藥膏刺痛,虞靈犀渾身繃緊,鎖骨處凹下漂亮倔強的弧度,咬著唇沒吭聲。

寧殷瞥著她眼睫顫抖的可憐模樣,湊過唇,輕輕吹了吹她紅腫結痂的傷處。

溫熱的氣流拂過,令虞靈犀猝然一顫。

寧殷擡眼,漆黑的墨發自耳後垂落,撩刮著虞靈犀撐在榻沿的手指。

“痛?”他問。

虞靈犀忍著敏感的戰栗,搖了搖頭輕啞道:“癢。”

寧殷像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秘密,低低地悶笑了聲。

呼出的氣流撩過她的傷處,羽毛般撫平灼痛。

“不許笑。”

虞靈犀揪緊了被褥,總覺得他逗弄自己的神情像是在逗弄一只貓似的,不禁有氣無力道,“難道你就沒有個怕癢的時候麽?”

而後才反應過來,寧殷的確不怕癢,甚至也不怕痛。

她正懊惱著,卻聽寧殷道:“也有怕癢之時。”

虞靈犀詫異,連疼痛也忘了,倏地扭過頭看他。

“何處?”她狐疑。

明明兩輩子,她都不知道寧殷有怕癢的軟肋。

寧殷擡眸回望著她染了墨線似的眼睫,慢條斯理包紮好繃帶,而後擡起帶著藥香的指節,輕輕點了點她的眼角。

一見她鉤子似的眼神,便心癢得很。

虞靈犀閉目,感受著他的指腹一觸即離,復又睜開。

怔然擡手,摸了摸被他觸碰過的眼尾。

半晌遲疑:碰眼睛……是何意思?

……

光宅門,影衛所。

匆匆趕到的寧檀看著滿地遮屍的白布,眼底的驚愕漸漸化作驚恐。

這種驚恐並非僅是來自死亡本身,而是一種眼睜睜看著別人的力量淩駕於自己頭頂的恐慌。一個沒有了自己心腹力量的儲君,不過是個空殼木偶,一推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