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夢境

兩輩子,虞靈犀自恃清白坦蕩,不曾有絲毫對不起寧殷之處。

她告訴自己可以不恨、不怨,但不能忘記自己曾遭遇過什麽。

可是,人一旦反復提醒自己曾受過的委屈,怎麽可能絲毫不介懷?

她理所當然地收留寧殷,將其當做庇護虞家的跳板。她告誡自己不能步前世後塵,與他有超出“各取所需”以外的任何情愫……

可到頭來抽絲剝繭,自己是受害者,亦是殺人的工具。真正無愧於心的,反而是這個壞得坦蕩的瘋子。

虞靈犀知道錯不在自己,她只是感到莫大的諷刺,為這半年來的一葉障目與偏見。

“沒人欺負我。”

虞靈犀鼻尖微紅,濕著眼眶看他,抿著唇輕聲補充,“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

她說的是“我們”,眼裏有看不透的情緒流轉,和以往不太一樣。

奇怪的是,寧殷卻並不討厭這兩個字。

“小姐到底,從藥郎那兒聽到了什麽?”他問。

“趙玉茗所中之毒,名為‘百花殺’,乃是受降部族通過‘美人計’,謀害前朝皇帝的奇毒。”虞靈犀將藥郎所說的復述一遍,竭力平復自己波動的聲線。

寧殷對天下惡毒的東西感興趣,聞言道了聲:“這毒倒是有趣。”

“一點也不有趣。”

虞靈犀神情肅然,握緊手指道,“以一個毫不知情的活人為餌,去毒害另一個人,惡毒至極。”

當然,最毒的是那下毒之人。

寧殷看了虞靈犀許久,捏著虞靈犀下頜的手松了松,指腹上移,拭去她眼角的濕痕。

男人的指節硬朗,力道不算太溫柔,卻給人前所未有的安定。

“那麽,小姐因何對這毒如此介意?”

虞靈犀濕潤的眼睫輕輕一抖。

如果寧殷知曉,上輩子她亦是此毒的容器,並在床榻糾纏後吐了他一身的血……大概會捏斷她的脖子,丟進密室中再陳屍一次吧?

她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輩子沒正經流過幾滴眼淚,每次失態都是在寧殷面前。

她後退一步,吸了吸鼻子,再擡首已經恢復了些許平靜。

寧殷對前世一無所知,可她不能忘,有些事必須要解決。

“趙玉茗是在進宮前一日中毒的,莫非有人要借她謀害太子?”

虞靈犀在心裏推演了一番,前世寧殷樹敵太多,想讓他死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實在排查不過來。

但如果下毒之人亦是太子勁敵,能同時與寧、趙、虞三家有交集,那排查的範圍便小多了。

正想著,寧殷低沉散漫的聲音傳來:“若目標是東宮,便不會讓那女人在入宮前暴斃。”

虞靈犀覺得寧殷說的有道理。

或許只有“壞人”,才最了解壞人的想法。

思及此,虞靈犀側首,聲音還帶著些許鼻音:“你說,趙玉茗到底做了什麽,才會惹來殺身之禍?”

寧殷沒心沒肺地想:殺人需要什麽理由?

心情好殺個人,心情不好再殺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或是虞靈犀此時的神情太過凝重,又或是她方才帶著哭腔的模樣太過招惹人,寧殷便將到嘴邊的涼薄之言咽下,慢慢道:“許是她擋了誰的路,或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

虞靈犀點頭,這個答案也許只有等到查出趙玉茗死前去見了什麽人,方能揭曉。

“小姐!”遠處傳來胡桃焦急的呼喚。

虞靈犀忙擡袖擦了擦眼睛,鎮定心神轉身,便見胡桃領著侍衛自寺墻下尋來。

“回去吧,衛七。”

虞靈犀怕侍從起疑,邁步欲走,卻被勾住袖邊。

她順著勾住袖邊的修長指節往上,落在寧殷俊美深邃的臉上,疑惑地偏了偏頭。

寧殷以指腹漫不經心地撚著她柔軟輕薄的袖邊,漆黑的眼眸望不見底,許久,方俯身稍稍湊近。

“小姐別忘了,衛七隨時聽候差遣。”

風起,他低沉的嗓音伴隨著翩躚的竹葉落在耳畔,於心間蕩開一圈漣漪。

……

“這金雲寺有些邪氣。”

馬車上,胡桃一邊給虞靈犀搖扇納涼,一邊氣呼呼道,“否則為何每次小姐來這,都會突然變得怪怪的?”

虞靈犀沒有搭理胡桃的嘟囔,滿腦子都是那兩尾死去的金魚,以及“百花殺”的藥性。

她索性接過胡桃手中的紈扇,自個兒搖了起來,竭力將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胡桃,你讓管事將衛七的月例升兩級。再取些舒適的布料,給他做幾套夏衫置換。”

虞靈犀想著,這是寧殷應得的。

胡桃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自那皮囊俊美的乞兒入府後,小姐既是收留他、給他名字,又給他超出侍衛以外的自由,幾次小姐消失不見,最後都是和這個叫“衛七”的一同出現。

現在又將他的月錢升至客卿之上,極盡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