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濕發

大約荔枝性燥,吃了七八顆後,寧殷冰冷帶刺的眸色總算稍稍消融。

他摩挲著手中的杯盞,朝她空蕩蕩的身後看了眼:“小姐今日來此,怎的不帶侍從?”

難道就不怕他尚在氣頭上,捏碎她那美麗脆弱的頸項麽?

虞靈犀認真剝著荔枝,想了想,坦誠道:“你若在生氣,我哄你的樣子被下人瞧見了,那我多沒面子?”

說著,她將剝好的荔枝肉遞到寧殷唇邊。

寧殷眯著眼睛含住,虞靈犀撚了撚指腹,上頭沾染了荔枝水,有些甜黏。

她沒帶帕子,黏得難受,眉頭也輕輕蹙起。

寧殷看了她許久,方起身回房取了幹凈的棉布,罩在她指尖擦了擦。

他垂眸擦拭的動作散漫隨意,指節冷白修長,力道不重,卻給人酥麻之感。

虞靈犀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寧殷看在眼裏,頓覺有趣。

她撩撥人的時候,可大方坦蕩得很。如今他不過碰她幾根指頭,便受不了了?

他可是克制著,沒有上嘴咬呢。

眼神幽深,聲音倒是冷淡得很:“小姐是想讓我找人,查那女人的死因?”

“不錯。”

虞靈犀看著他彎腰擦拭時,肩頭垂下的墨色頭發,“她中的毒,連宮中的太醫都查不出來。”

“連太醫都查不出的東西,小姐倒是相信我。”

寧殷似笑非笑,將她擦手的棉布攥在掌心,“小姐請回吧。”

虞靈犀擡起秋水眼看他,遲疑問:“那,你答應了?”

寧殷負手看著她,沒有說話。

虞靈犀便當他默認了,忙起身道:“明日我等你消息。”

她走了兩步,想起什麽似的又折回來,取走寧殷手裏的棉布道:“這個,我讓人洗好了再還你。”

說罷燦然一笑,提著食盒輕快離去。

寧殷看著她窈窕的身形消失在垂花門下,舌尖卷去唇上殘存的荔枝清甜,輕笑一聲。

這會兒甜了。

虞靈犀回到房中,不知道寧殷能否順利找到黑市裏的那個藥郎,查出毒藥來源。

以防萬一,還是需要再掌握其他線索。

思忖片刻,虞靈犀喚來胡桃,吩咐道:“你叫上陳大夫去趙府一趟,看看紅珠醒了不曾。若是醒了,便帶她來見我……記住謹慎些,別讓人起疑。”

胡桃知道主子對趙玉茗的猝死甚是在意,沒多嘴問,伶俐地應了聲便下去安排了。

初夏多雨潮熱,虞靈犀忙了半日,倚在榻上小憩。

昏昏沉沉睡去,夢裏全是幽閉的暗室,以及前世僵冷躺在冰床上的假白臉龐。

寧殷就站在冰床旁,雪色的中衣上濺著星星點點的黑血,垂著幽冷的眼睛喚她:“靈犀,過來。”

硬生生驚醒,冷汗浸透了內衫。

虞靈犀許久不曾做過這般真實的夢,怔了會兒,下榻飲了兩盞涼茶壓驚,剛巧外出的胡桃回來了。

虞靈犀一見她皺著眉,便知事情應當不順利。

果不其然,胡桃苦著臉道:“小姐,紅珠不見了。”

胡桃說,她趕去趙府柴房的時候,柴房便是半開著的,裏頭一個人影也沒有,只余草席上幾點還未幹涸的血跡。

“奴婢暗中找了許久,都沒有紅珠的下落,不知是跑了還是被誰拖出去埋了。”

胡桃有些自責,“要是奴婢早去一刻鐘,興許……”

“罷了,不怪你。讓侍衛暗中查探紅珠的下落,未脫離奴籍的人跑不遠,只要她還活著,便必定會留下蹤跡。”

虞靈犀寬慰了胡桃幾句,心中越發篤定趙玉茗的死遠不止表面看見的這般簡單。

紅珠這條路暫且不通,接下來,就只能等寧殷的消息了。

……

夜裏起風,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翌日雨停,虞靈犀陪虞夫人用了早膳,一同在廊下散步。

談及趙府之事,虞夫人多有感慨:“昨日下午,你表姐的棺槨就被拉出城草草掩埋了,連個像樣的葬禮都沒有。平日裏看那孩子怯懦安靜,誰知心思深沉,竟落得如此下場。”

虞靈犀平靜道:“可見心術不正,必作繭自縛。”

“誰說不是呢?也怪她爹娘功利心太重,淡薄親情,才將孩子教成這副模樣。”

虞夫人嘆了聲,“玉茗在進宮侍奉太子的當日自盡,是為大不敬,不管如何你姨父都逃不過‘教女無方’的降罪,明日便要被貶去嶺南瘴地了。”

在寧殷身邊待了兩年,見過那麽多折騰人的法子,虞靈犀自然知道被貶去嶺南意味著什麽。

名為貶謫,實則流放,蛇鼠毒蟲橫行的蠻荒之地,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前世,趙家人不惜先將虞靈犀當做花瓶擺設圈養在後院待價而沽,又將她按上花轎送去人人視為煉獄的攝政王府,只是為了換取權勢利益。

而今生,趙家人算計來算計去,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死在他們最害怕的貧窮落魄中,也算是因果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