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寬衣

積雪壓垮了後院的枯枝,哢嚓一聲。

攥著虞靈犀腕子的那只手掌心滾燙,熱鐵般鉗制著她,強悍得不像是個重病瘦弱的少年。

虞靈犀瞳仁裏倒映著寧殷俊美狠戾的臉龐,仿若和前世重疊,有那麽一刻,她以為他會毫不遲疑地捏碎自己的頸骨。

但僅是一瞬,寧殷仿佛從本能的警覺中回神,眼裏的淩寒渙散,緊繃的身形漸漸松懈。

虞靈犀這才透過氣來,掙紮道:“松手!”

大概碰到了寧殷的傷處,他悶哼一聲,翻身直挺挺地栽了下來,灼熱的鼻息火燎似的噴在她耳邊。

太近了!

虞靈犀心頭一麻,忙將他的腦袋用力推開,起身整理微亂的頭發和衣角。

若是前世,虞靈犀定然不敢違逆他分毫,臨死前踹他的那一腳造成了什麽惡果,她至今不敢忘記。

但如今可不是前世,任人宰割的是寧殷,而非她。

虞靈犀揚起纖白的手掌,可一見寧殷燒得臉頰通紅的模樣,頓在半空的手終究沒能落下。

索性拉住被褥一抖,將寧殷那張可憐又可惡的臉兜頭蓋住,眼不見心不煩。

“小姐,大夫來了。”胡桃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僵局。

炭盆嗶啵作響,那小野貓吃飽喝足,尋了個暖和處蜷縮著睡去。

老大夫把了半晌的脈,又掀開寧殷的衣襟查驗傷處,眉頭越皺越緊。

虞靈犀也跟著蹙眉,問:“他如何?”

“斷了兩根肋骨,斷骨刺入肺腑,失血甚多,加之受寒挨凍,數症並發,這才引發高熱。”

老大夫撚著花白的胡須,搖首嘆道,“受了這麽重的內傷還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老夫先開幾副方子,外敷內服並用,他若能熬過明晚,便算是撿回來一條命。”

虞靈犀沒想到寧殷的傷勢這般嚴重。

大概是前世的他太過瘋癲強悍,毀天滅地無堅不摧,以至於虞靈犀忽略了他也是肉體凡胎,會疼會死。

若是沒見著他年少時的慘狀也就罷了,偏生又要讓她見著。

望著寧殷慘白的唇色,她的心沉甸甸往下墜去,落不到底。

淡然的心第一次有了動容,虞靈犀給胡桃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多燒兩個炭盆供暖,再挑兩個伶俐的小廝煎藥服侍,還有……若他醒來,即刻來報。”

胡桃疑惑主子為何對一個“乞兒”這般上心,但見虞靈犀面色肅然,只得領命下去安排,態度比昨夜認真了不少。

待小屋內暖和起來,仆從給寧殷換了藥,虞靈犀方安心離去。

是夜,烏雲蔽月。

榻上躺著的少年忽然睜開了眼睛。

常年處在暗殺和危機中鍛煉出的強悍意志,使得他無論生病或是重傷都能保持超乎常人的警覺。

他挺身坐起,垂首一看,黑暗中依稀能辨出胸口的繃帶幹凈齊整,手腕脫臼紅腫處也塗了消腫化瘀的藥膏。

看來,昨夜的冷風沒有白吹。

在他昏迷的這半天裏,得到了非常細致的照顧,不用猜也知道出自誰的手筆。

寧殷擡手,五指虛握,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少女手腕溫軟的觸感。他隱約記得自己燒糊塗了,錯將那女子當成了敵人,險些傷到她……

還好未曾露出破綻。

大將軍府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在這小姑娘身邊比在欲界仙都方便得多,他必須想辦法留下來。

不過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寧長瑞死了,宮裏那人遲早會查到鬥獸場,他必須趕在那之前,處理幹凈一切。

想到此,寧殷眸中劃過一抹暗色,撐著身子下榻,跨過地鋪上熟睡的小廝,踏著一地月影朝後門行去。

避開巡邏,翻墻落地,他的面色白得與積雪無異,“唔”地吐出一口暗色的淤血來。

他仿若沒有痛感般,淡定地拭去嘴角的殷紅,擡指吹了個口哨。

羽翼掠過疾風的聲響,一只傳信的灰隼掠過月光,穩穩落在了他的手臂。

缼月西斜,京城沉睡在一片靜謐中。

漸漸的,濃煙自升平街方向升起,那一輪殘月被火光映成了血一般的嫣紅。

虞靈犀在一片銅鑼喧鬧聲中被吵醒。

心中略微不詳,她起身問:“怎麽了?”

胡桃匆匆披衣而來,著急道:“小姐,好像是欲界仙都起火了,好大的火!”

心頭一緊,虞靈犀道:“出去看看。”

她披上鬥篷下榻,走到廊下一瞧,只見漫天黑灰飄舞,升平街方向半片天空都是紅的。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畫面,只不過這次,她仍好端端呆在榮極一時的大將軍府,而非姨父府邸清冷的後院。

她扭轉了命運中小小的一環,卻終究未能抵消京城中應有的劫數。

“今年連著兩場大火,實在太駭人了。”

胡桃唏噓了一陣,勸道,“外頭冷,小姐還是別看了,回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