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賬

“得想辦法了此心結,出了這口惡氣。”

虞靈犀打定主意。

寧殷這個心頭之患若不解決,必將成為她的執念,夜夜噩夢纏身,魂魄難安。

窗外天色微明,紗燈暖光昏暗。

橫豎睡不著了,虞靈犀索性披衣下榻,朝掌心呵了口氣暖手,撚起上等羊毫筆。

她將鬢邊披散的絲絲墨發往耳後一別,認真思索片刻,便行雲流水落筆。

既是要算自己和寧殷的破爛賬,便須公平理智,不放過他一件罪行,但也絕不占他一分便宜。

寧殷白天嚇她,夜裏欺負她。

可他在衣食住行上不曾苛待她,給的都是不輸皇宮的最高規格的待遇。

寧殷滅了姨父滿門,將虞氏旁支族人盡數流放。

可姨父一家有負母親臨終托孤,將她當做禮物隨意送出,貪墨斂財、利欲熏心也都是事實;虞靈犀母女最落魄的時候,虞氏旁支無一向她們伸出援手,她亦沒理由為他們伸冤。

虞靈犀掂量許久,頓筆,筆尖在宣紙上洇出一團墨色。

連連寫了好幾條,卻發現曾以為罄竹難書、罪不可恕的男人,待她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可恨至極。

說恨,罪不至死;說怨,怨憤難消。

前世寧殷曾嗤笑她:“你還真是大善人,可世上最難做的就是善人,背負那樣多的束縛,活得倒不如我這個惡人瀟灑。”

虞靈犀想,或許他是對的。

直到現在,她也從未想過要去殺人,哪怕如今的寧殷,只是欲界仙都裏見不得天的、卑賤的少年。

晨光透過窗欞照入,燭火燃到盡頭,噗嗤一聲熄滅。

虞靈犀權衡了半晌,索性將筆往案幾上一拍,濺出幾點枯墨。

哼唧唧想:“不管怎樣,他折磨薛岑是真,使我身死不得善終也是真。”

這兩件缺德事,如何都不能抵消。

“小姐,您怎麽就起來了?”

胡桃撩開紗簾進門,將茶盤匆匆往案幾上一擱,以狐裘擁住她嬌柔單薄的肩頭,“這樣披衣坐著,是會著涼的!”

“無礙,正好醒醒神。”

胡桃不識字,虞靈犀還是迅速將寫滿字的宣紙壓在書籍下。

不多時,有七八名端著銀盆、梳篦等物的小侍婢魚貫而入,伺候虞靈犀梳洗更衣。

托盤上疊著銀紅和淺碧各一套衣裙,胡桃笑著請示她:“兩件都是新裁的冬衣,可好看啦!小姐今日想穿哪件?”

虞靈犀心不在焉瞥了眼,下意識道:“紅的……”

而後頓住,秀麗的眉頭擰了起來。

寧殷素愛靡麗的顏色,越是紅得像血便越喜歡。前世虞靈犀便順著他的喜好,常穿鮮妍嬌艷的衣物,久而久之成了習慣。

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虞靈犀也不知道在和誰置氣,淡淡改口:“碧色的。”

胡桃也不知道小姐好好的,怎麽突然生氣了,乖乖取了碧色的那套衣裙過來。

“小姐臉色不好,又做噩夢了?”胡桃給虞靈犀系上月白綢的束腰,那裊裊纖腰連她這個女人家見了都臉紅無比。

虞靈犀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命裏犯小人,心煩。”

“這有何難?”

胡桃給她撫平衣袖,小聲道:“奴婢知道民間有個法子,您將那起小人的相貌或者生辰八字寫在一張紙上,用力拍打,把小人打出去不就好了?”

“打?”

虞靈犀一頓,擡起眼來,“倒是個法子。”

如今我為刀俎他為魚肉,既是要出氣,還講什麽禮義道德?

權衡了那麽多,倒不如選最簡單的那條路!

到時候麻袋一套,揍完就溜,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恩怨兩消。

心中的氣好像一下就順暢了,天光大亮。

虞靈犀揚了揚唇,吩咐道:“去將青霄侍衛喚來,我有要事吩咐。”

一個時辰後。

胡桃於門外稟告:“小姐,青霄侍衛已經準備妥當,在外頭候著了。”

虞靈犀頷首,在屋中四下踱步,然後取下了墻頭掛著的一根絞金小馬鞭。

顛了顛手,揍人正合適,便往腰帶上一掛,鼓足勇氣邁出門。

將軍府側門松柏長青,青霄果然領著四個挺拔矯健的侍衛候在馬車旁。

幾個侍衛都是從虞家軍中選拔出來的,身手好嘴風嚴,素來只聽命令,不問緣由。

虞靈犀以帷帽遮面,挨個巡視一番,問:“知道我讓你們去做什麽嗎?”

“不知!”

幾個人面不改色,齊聲道:“但憑小姐差遣!”

“很好。”虞靈犀露出滿意的神情,上了馬車。

她掀開車簾,問步行在側的青霄:“交代你的事,查得如何?”

青霄略微抱拳:“回小姐,鬥獸場裏的打奴都無名無姓,屬下只打聽到那個黑衣青面具的少年代號‘二十七’,前幾日上場受了重傷,便一直在巢穴中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