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邢桑手握信件,在門外遲疑片刻,爾後大步跨進門內。

房中,狐妤正躺在軟榻上休息,見本該在軍營之人突然出現在此,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邢桑擡手讓婢女們退下,一聲不吭地坐到一旁,沉默片晌後,看著狐妤道:“逸陽公來信,言單於病危。”

狐妤一愣,旋即直起身,蹙著眉頭道:“父親病危,那我必須回去。”

“我陪你一起。”

女子擡起清亮幹凈的雙眸,驚訝地看向他。

邢桑面色不改道:“你懷有身孕,我不放心。”

聽到男人果斷又理所當然的言辭,狐妤先是迷茫,繼而心中升起一種親切安寧的暖意,體會到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動。

她因喜歡邢桑身上的那種孤獨的、令人難以掌控的氣質,被想要征服他的欲望所驅使,故選擇嫁給了他,然而成婚後,卻發覺對方遠比她想象中更難以揣摩。

他的話語永遠是簡短生硬的,他的唇也永遠是粗糙幹燥的,不論她多麽體貼溫柔,用盡各種方法,或收斂或直率地釋放自己的欲望,可哪怕是在相擁著一同入睡的時候,她都感受不到從對方身上流出的絲毫愛意。

雖然邢桑從不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卻也同樣不在乎她,縱使她懷了他的孩子,對方也沒有因此而改變對她的態度,這時常讓她覺得男人是個沒有心的人。

經過這半年多的嘗試,狐妤已漸漸明白自己嫁給了一塊石頭,正因此,對方此刻願意暫時放下原本的進攻計劃,陪她回去看望父親,她才尤為感動。

“那我們現在便收拾東西吧。”她露出些許笑意,無意識地使用了一種討好的口吻,試圖從對方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情。

然而邢桑只是如往常般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隨後又站起身,大步地走出了房間。

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狐妤倏然心慌不安。

邢桑的腳步匆匆忙忙,與其說是陪她回去探望父親,倒不如說他早已做下決定,只是過來給予她一個通知。

無形中,她感到有什麽超出預期的潮流在暗暗湧動。

·

因氐王病重,邢桑暫時放下攻城計劃,率三千輕騎前往洛渝郡。

抵達溫谷城時,乞曄僅剩一息尚存,躺在床上奄奄待斃。

乞曄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十日前已派人召三位王子和手下部將酋帥速來溫谷城,聽他安排後事。

但他恐怕自己等不到他們到來,於是又命人立下了遺詔。

狐妤的到來帶給他一絲寬慰,臨死前能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事。

只可惜等不到外孫出生了……

乞曄這一生都在戰場上度過,殺過的人不計其數,他以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然而真到了這個時候,卻又覺得他的命著實太短,還有太多的遺憾未能完成。

然天命如此,無人能逃過一死,就算是他也不例外。

狐妤在病床前侍奉了父親兩日。

第三天的清晨,當她推開寢殿的門扉,準備服侍父親用藥時,便看到本該醒來的乞曄正無比靜謐地平躺在床上安睡。

狐妤陡生不祥之感,在呼喚了多次,也不見乞曄醒來後,她顫抖著伸出手試探父親的鼻息。

下一刻,一股沉重滯澀的悲傷席卷全身。

恍若被這股悲傷擊倒,她融化了一般地軟癱了身子,趴伏在床榻邊大聲哭泣起來。

大單於薨逝的消息在氐族內部迅速流傳,隨之傳開的還有單於遺詔立逸陽公乞輝為繼任者的消息。

一時間,氐族內部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按規矩,單於應該傳位給世子才對,也有人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單於生命最後的那段時間,都是逸陽公陪著他度過,單於對逸陽公的喜愛,身邊服侍的婢女皆可作證,興許他在立詔時,覺得世子還不夠沉穩,改變了主意也不一定。

·

“不可能,逸陽公才回來多久,父王怎會傳位於他?此事定另含隱情!”趕路途中,聽聞使者帶來的消息,乞瀾震驚不已。

對於他的質疑,使者只淡淡回應道:“是邢將軍最先拿到並宣讀了遺詔。”

乞瀾心中忐忑,一方面不願相信此事,一方面又覺得以邢桑的為人,應當不會與逸陽公勾連作假。

難不成,在父王患病那段時日裏,當真被乞輝風雨無阻的陪伴所感動了?

“我要親自看過父王遺詔。”乞瀾咬著牙道。

雖然很不甘心,但假若事實當真如此,那他……也只能認了。

·

尹雲影從未演過如此艱難復雜的戲。

氐王薨歿後,他一邊為其舉辦喪事,一邊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與軍務,簡直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其實他的任務已經完成,這時候就算一走了之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