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州浦郡,獨龍城。

城外軍隊大營內,邢桑帶人接待氐族首領派來的使者。

“將軍之心意,單於已明了,”使者以寬厚的嗓音徐徐說道,“將軍膽識過人,單於很是欣賞,不日他便會親自前來獨龍城,與您會面。”

“好,我在此恭候單於到來。”邢桑口吻爽快利落地回應。

使者摸著嘴邊的髭須點了點頭,隨後又吹捧客套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待氐族使者離開營帳,邢桑面上的那一絲爽朗笑意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靜稍許,郭同歸低聲詢問:“氐族首領這是接受了將軍的投靠?”

邢桑看了他一眼,點頭“嗯”了一聲。

“那便好……”

孟秀見同為魏人出身的謀士似頗受主公青睞,有心想在主公面前表現一番,便倏而出聲道:“將軍此計甚妙!”

一句話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他站起身,面朝上首說道:“吾等在西南之地發展,早晚會與氐族相對,氐族本身部族實力弱小,然此任的首領乞曄卻極其擅長收買人心,南夷、西羌、烏桓、南匈奴等六夷部落皆為他所用,將軍若與他為敵,難討到好處,主動投靠,反而得其看重,不過投靠乞曄的酋帥眾多,我等要想獲得其寵信,借氐族之勢開拓壯大領地,還需另辟蹊徑。”

說到此處,他感受到邢桑探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故意壓低嗓音道:“聽聞,氐族首領有一愛女名為狐妤,還未定婚事,將軍或可……”

話未說完,孟秀倏忽感到眼前一道炫目白光閃過,定睛一看,邢桑常用的那把軍刺赫然插在他身前的土地上,距離他的腳尖僅差一寸!

孟秀心臟一陣緊鎖,連忙後退一步,跪地求饒:“秀僭越,請將軍恕罪。”

隨著他打著顫的聲音落下,四周一片靜寂。

越是安靜,孟秀越是驚悚不安,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前方之人起身朝他走來,幾步之後,一雙皮質的軍靴站定在他的身前。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那靴子上仿佛還殘留著前兩日攻城所殺之人的血肉,散發著濃濃不詳的氣味。

孟秀感到周身被涼氣纏繞著,後背一陣接一陣地起著雞皮疙瘩。

邢桑低著頭,薄茶色的瞳仁注視著面前人瑟瑟發抖的脊背,少時,他一言未發地拔起軍刺,邁步離開了營帳。

直到腳步聲遠去,聽不見半點聲響,孟秀方咽了口唾沫,緩緩站起身來。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他領口的衣服已全部濕透,從脖子到腋下滿是嚴霜般黏膩的冷汗。

郭同歸見他這般面色慘白的模樣,嘆了口氣走過來道:“看在同是漢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這位主公可並非什麽良善之輩,他只用順從之人,最厭惡的便是有人擅自揣測他的意思,心緒不佳時,你尤其注意莫惹他。”

“將軍如何是心緒不佳?”孟秀揩拭著汗水,虛心求問,“我才入將軍帳下,對將軍的喜好與諱忌全然不知,還請郭參軍指點一二。”

“這個麽,我也說不好……”

經他這麽一問,郭同歸才發覺自己似乎從未見邢桑有過什麽高興的時候,即便有,那也是偽裝給別人瞧的。

恐怕無人比邢桑本人更知曉,他那張帶有濃濃異族特色的面孔,不經偽裝時有多麽遭人嫌惡。

但或許是曾被對方救過一命的緣故,在郭同歸看來,邢桑的臉其實並沒有那麽陰冷可怕,只是不知為何,那張輪廓深刻的面孔每當面無表情時,總讓人聯想起野獸幽暗的靈魂……

“郭參軍?”孟秀未等到回答,開口叫了聲。

郭同歸收回思緒,一擡頭正對上眼前人討好的笑容。

他知曉在邢桑身邊做事之人多少會有些害怕他,孟秀想要問得主公的喜好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考慮到自己也搞不懂那位羯族青年的心思,他就沒有和孟秀說太多,只用一種委婉的口氣勸道:“總之,凡事三思而後行,你今後還是小心點吧。”

孟秀頓了頓,旋即扯起嘴角笑了下,僵硬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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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參軍,您的報紙,我給您放門口信箱了!”

隨著送報員的一聲吆喝,盧青從睡夢中醒來。

他聽到男子的腳步聲自門外的走廊上輕快地遠去,不一會兒,那道年輕的聲音又出現在隔壁的屋舍前。

“張從事,您的報紙,我給您放門口信箱了!”

除了稱謂不同,用詞和語氣皆一模一樣,這般朝氣蓬勃的聲音,應當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吧。

盧青躺靠在床上,漫無目的地思索著這些不相幹的瑣事,待稍稍醒神之後,他便折身而起,拿起放在床頭的衣服穿上。

踩著厚而柔軟的棉拖鞋,盧青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麻布窗帷,伴隨著迎面拂來的凜冽的晨風,明亮的朝暉穿過窗欞灑落在室內的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