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郝巴兀自坐在一個陰暗不透風的角落裏喝酒,望著食肆內進進出出的商人旅客,他感到深深的寂寞。

自從他的主人龍特奧跟隨軍隊出征後,他便被安排在軍營食堂裏幹起了劈柴燒火的雜活,每天進行著重復無聊的體力活,無人交流,也毫無人生目標,唯一的安慰就是月底可以拿到的那點工錢。

他把這筆錢全部用在了買酒喝。

喝酒是最令他感到放松的活動,買幾壺酒,坐在廣延街最繁華的食肆的角落,點上一盤下酒菜,一坐便是一下午。

這時候的他什麽都不必管,不必在乎自己是胡人還是漢人,不用想過去與未來如何,只要享受當下這一刻的快慰就好。

然而今日,或許是聽聞了大單於逝世、左賢王繼位的消息,勾起了他對於過往縱馬奔騰的草原生活的懷念,越是身處在熱鬧的食肆,他越是感到無比的孤獨。

這座城或許有不少的胡人,但沒有哪個胡人會擁有如他這般離奇曲折的經歷,從無所畏懼的匈奴勇士到被惡鬼掌控的俘虜間諜,這其中的痛苦、恐懼、悔恨與掙紮,沒有哪個胡人能夠理解。

那些至今不肯屈服的同伴們在聽聞大單於逝去的消息時都紛紛朝著西北方向號啕大哭,唯獨他是例外,因為他已臣服於魔鬼的控制,背叛了他的族人,不配再為昔日的君主流一滴眼淚。

他想,這是天神對於他投降敵國、背叛同族的懲罰,懲罰他一輩子活在魔鬼的陰影下,孤獨且碌碌無為地度過後半生。

思及此,郝巴不禁濕了眼眶,舉起酒碗又大口地喝下一口烈酒。

“這位朋友,你好像很難過。”

聽到忽然插入進來的搭訕聲,郝巴擡起了頭,只見對面不知何時坐下了一個長著高鼻深目似乎是羯胡面孔的胡人。

他放下酒碗,皺了皺眉疑惑問:“你是誰?”

“你好,我叫張小龍。”來人露出微笑,禮貌地自我介紹,旋即說明來意道,“我需要一個胡人演員,參與我的話劇,我覺得你的外形很符合我的想象,可以聊一聊嗎?”

也許是內心太過寂寞了,盡管沒有聽懂對方在說些什麽,郝巴還是一副大度的模樣道:“你說吧,我聽著。”

“太好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之前我遇到的胡人都不願意聽我多說一個字,很不禮貌,只有你,是一位耐心禮貌的先生。”張小龍口吻輕快道,“我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郝巴。”

“哦,獨特的名字。”張小龍感嘆了一句,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本劇本翻開,喋喋不休地為對方講解起了自己劇本的內容和話劇的含義。

這幾個月以來,張小龍被這真實的東方古國所深深吸引,幾乎每日都會上線打卡遊戲,勤快地幫好朋友道明寺運營管理著外賣商會。

而在商會逐漸開始回本盈利之後,道明寺也不忘他的付出,直接出錢在密陽買下一塊地,說要為他建立起一個小型的劇院,賺不賺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幫助他實現夢想。

正好,張小龍生活在這裏也產生一些靈感和想法,便請求父親幫助,寫下了一個劇本,這段時間正在四處尋找合適的演員。

郝巴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解釋著各種陌生的名詞,起初只把對方當做一個忽悠人的騙子,後來聽著聽著,竟也理解了進去。

“你說什麽,宣揚愛與和平?”

“是的,”張小龍一本正經地點頭,“這段時間以來,我走在街上經常會被人當面罵胡狗,被小孩扔石頭,明明我沒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卻要遭受這樣的侮辱,我感到非常委屈,一度想要換一個地方生活,但後來我了解到,這座城市曾經被胡人入侵過,這裏的百姓不喜歡胡人,那麽我也就可以理解他們了。

“這時候,我感到身上背負起了一種使命感,我想我不能輕易地離開,我要讓大家知道,這世上有喜好殺戮的胡人,也有像我這樣愛好和平的胡人。戰爭是被少數野心家挑起的權謀遊戲,而身為底層的民眾,我也不想看到戰爭,我也只是一個努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平民,不應該遭受大家沒有理由的謾罵和歧視。”

“所以你就編了一個胡人和魏人互相扶持,友好相處的故事?”

“是的,我們都是人,會哭會笑,有情有愛,本質上沒有差別。”張小龍說著,露出了一個善意的笑容,目光真摯地注視著面前的胡子大漢。

郝巴被他此刻散發出來的聖父光芒所打動了,他從來沒有與人探討過這樣深刻的話題,張小龍的這一句“我們都是人,本質上沒有差別”,讓他多日來囿於背叛族人的痛苦焦慮的心境得到了一絲釋放。

“好,我願意幫助你。”最終,郝巴答應了張小龍的合作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