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日薄西山,暮靄沉沉,屋內一片昏黃黯淡。

須發斑白的老者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眼睛半睜半合著,猶如一尊雕塑。

眼看著即將入夜,服侍的婢仆趕緊在床榻兩側點亮了蠟燭。

年紀稍輕的婢女自搖曳的火光間窺探著老者的神態,見其眼皮耷拉著,像睡著了一樣,忍不住同旁邊年紀稍長的婢女交流道:“單於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是啊。”

“分明半年前還好好的,怎這幾個月突然變得這般……”

“噓,小聲些。”年長婢女警告般地瞪了她一眼。

年輕婢女縮了縮脖子,趕緊閉上了嘴,回頭再看老者,卻見對方不知何時竟側過了頭來,渾濁的雙目正愣愣地注視著她們。

兩個婢女皆被這目光嚇了一跳,連忙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奴婢知錯,請大單於恕罪。”

隨著話音落下,整間屋子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等待良久,未聽到有聲響,年長婢女不禁試探著擡起頭來。

只見在昏黃搖晃的燭光照耀下,老者的眼神呆滯,嘴唇輕輕碰合蠕動著,像在囁囁著什麽。

年長婢女膝行過去,壯著膽子詢問:“單於,您有何吩咐?”

“召回……”

“左賢王……”

寂靜中,虛弱模糊的聲音傳入婢女的耳朵。

她忍不住睜大雙眼,這時,呼延攸忽然低下頭來,一雙衰老的眼睛嚴肅地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重復:“召回……左賢王……”

這回,便連年輕婢女也聽清了其言。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年長婢女立即起身道:“奴婢這便去請示顓渠閼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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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回左賢王?”顓渠閼氏輕聲笑了一下,口吻無奈中含著幾分冷漠:“單於真是糊塗了,左賢王不是在外出征嗎,先前可是下令要左賢王與大當戶一起攻下雍州的,如今雍州未下,怎能突然召回主將呢?不必理會他。”

婢女額頭冒著汗,小聲道:“閼氏,單於似是清醒的。”

“清醒?我看未必,”顓渠閼氏擡眉,神姿莊重地看著她道,“單於老了,曾幾何時是睡不著覺,如今倒是能睡著了,睡的時間卻是越來越久,一整日糊裏糊塗的,辨不清是夢是醒,他說要召回左賢王,八成是在說夢話呢。”

婢女聽聞此言,仿佛驟然間窺探到了一個她不該知曉的大秘密,臉色刹那變得煞白,伏在地上的身子壓得低低的,噤若寒蟬。

顓渠閼氏掃了她一眼,掃興般地開口道:“下去吧,今後單於若再說什麽夢話,也不必放在心上。”

婢女連忙應是,爾後戰戰兢兢地退出了門。

看著屋門被輕輕合上,顓渠閼氏凝重的眼瞼下顯露出沉郁之色,轉頭吩咐身旁侍者:“今日凡是去過單於房中的,都殺了吧,再挑幾個乖巧聽話的送過去,好好服侍大單於。”

“諾。”

“還有,遣人通知大當戶,我們安排的人,可以動手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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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山南郡,登縣府衙。

“據斥候來報,淩州乞活軍已暫停向北進發,約四萬人馬皆駐紮於驪縣近郊。”陸銑匯報消息道,旋即深蹙起眉,問,“這些流民軍來此,究竟想幹什麽?”

“得罪了西南王,淩州不可待,多半是想來雍州占據地盤。”華辛喝著茶幽幽回答,尋思片刻,故而朝荀淩投去視線:“若是那段英雄有意想攻南柘,我等或可尋其合作。”

“這……會否不妥?”縣令劉鄴斟酌道,“畢竟是朝廷叛軍。”

“叛軍?”荀淩搖了搖頭,“不過是群走投無路之人罷了。”

“縱使是流民之軍,能聚集起四萬群眾,自洛渝一路攻至坡淖,段英雄此人絕不容小覷。”華辛提醒道,“若要與其合作,將軍切不可麻痹大意,必須警惕其野心。”

他的話音剛落,一傳令兵匆忙踏入堂中,跪地呈出信件道:“乞活軍頭領遣人送信,言明要交到荀將軍手中。”

聞言,眾人皆看向華辛。

華辛挑了下眉,放下茶杯道:“看來,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

荀淩直接起身接過了信件,拆開查看,片刻後眉頭微微蹙起。

陸銑忍不住問:“少將軍,這信上都寫了什麽?”

荀淩稍作思索,隨即轉過頭,目視眾人道:“段英雄欲帶兵投靠我等,共伐匈奴。”

陸銑:“還有這種好事?”

“但他提了一個條件。”

“什麽?”

“乞活軍缺糧,若要接受其投靠,需為其提供糧草。”荀淩說著,將目光投向了劉縣令,緊接著華辛和陸銑也看了過去。

“這……四萬大軍的糧草,又是這青黃不接的時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劉鄴尷尬地笑了笑,臉色都有些發白了,生怕荀淩一開口要他開倉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