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寅時,天剛破曉。

本該是沉睡時刻,郇州三郡郡兵一萬五千人卻已在鹹撫城外列陣攻城。

隨著主將一聲令下,鼓角齊鳴,士兵們喊著口號扛著盾牌沖向前方巍峨的城墻。

城墻上的匈奴守軍早已拉開長弓瞄準城下,魏軍一進入弓箭射程內,武官便下令放箭,瞬間千箭齊發,猶如驟雨來襲。

荀淩手握韁繩,凝眸望向遠方半陰的天空。

黎明的光線本就不明朗,此時又有青色濃霧彌漫,遠方的城墻皆淹沒在了翻卷流動的霧氣中。

雖對敵軍情況看不太清晰,荀淩卻並不擔憂,他知曉此時自己的軍隊也必然隱藏在濃霧之中。

事實上,大軍駐紮於鹹撫城附近已有兩日,但因為一直未等到雨日,也就一直未出兵。

直至昨夜,密陽軍中負責聯絡兩軍的張子房來到他的軍帳,笑眯眯地給出預言:今夜氣溫驟降,明日早晨必起大霧,都尉不可錯過這大好時機啊。

荀淩知曉此人乃姜殊身邊的主簿,既是主簿,總有聰明過人處,故信他所言,連夜行軍至此集結軍隊列陣。

而事實證明,他並未信錯人,今日黎明,城內外果然湧起大霧。

前有步驚雲,後有張子房,姜殊身側能人不少。

荀淩沉下視線,望見前方在箭雨中不斷倒下的士兵,立刻收回了神思,注意力重新回到當下戰局。

眼下著實為攻城好時機,城內守衛空虛,敵軍首領被迷惑輕敵,誤以為他們只有三千人馬,而事實上,他卻實打實地帶來了一萬五千士兵。

兵力如此懸殊,強攻幾日必能奪回鹹撫。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眼見第一批士兵“折損”,荀淩看向身旁一名幢主,口吻冷靜:“再派一隊人進攻,不必沖得太快,盡量多消耗敵方箭只,適當時機擋住重要部位躺倒即可。”

“諾。”

城墻上,千騎長烏延眯眼望著遠方被濃霧遮擋的魏國軍隊,他們的身體在迷蒙白霧中若隱若現,猶如迷離惝恍的幻象。

此時恰有風吹過,顯出了些許後方兵士的身體輪廓,有頭有手有身體,但那僵硬得猶如木頭似的姿態顯然不是真人站在那。

自以為窺破了真相,烏延冷哼一聲:“幸虧大都尉早有明見,否則還真容易被騙過去。”

不過區區三千人,還想充當千軍萬馬,他便是耗也能將這些人耗死在城下。

看著又一批魏人兵卒倒於城下,烏延示意守軍輪換人手,暫停攻擊,等待下一次進攻。

他緊盯著敵方的軍隊,只待有士兵沖鋒便立即射下箭只,而就在這雙方暫止攻擊的空档,躺滿屍體的戰場上忽然冒出一批白衣人來。

白衣人二人一組擡著木板,有目的似的直奔戰場上某個橫躺的士兵,將人擡起放到木板上便走,配合默契得猶如一群尋找到食物的螞蟻。

“這是什麽人?”烏延皺起眉,隨手抓過身旁的百騎長問,“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百騎長也不懂,思考一陣道:“魏人規矩頗多,聽聞他們很重視保留死者屍身完整,興許是為了避免後方士兵踩到已死之人,故先打掃戰場。”

烏延感覺他在胡說八道,卻也猜測不出更好的結果,任憑他怎麽看,那些白衣人擡走中箭士兵的舉動都只是在打掃戰場而已。

“過往怎不見魏軍有此講究?”他輕輕咋舌。

“您若是在意,不如我們放箭殺了那些白衣人?”百騎長問。

烏延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搖頭:“軍備有限,既非攻城之兵,便不必將箭只浪費在這些人身上。”

“是。”

就這樣,兩方皆靜止地看著這群白衣人在戰場上來來回回,直到醫者隊伍清空大部分“屍體”,荀淩這才又再次派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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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

一名士兵匆匆進入堂內,跪地稟報:“報大都尉,魏軍三日內兩次於起霧時攻城,皆於霧散前退兵,且一次未動工程器械。”

“霧散前退兵?”呼延謅絲毫不覺意外,以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懶散口吻感嘆道,“荀容約這一仗打得可頗受掣肘啊。”

“他既要用此計迷惑我等,便只能受限於天時,”一旁的參軍高豁附和,旋即又微微皺眉,“只是我有一點困惑,他這一步棋早已落定,為何豫縣之外仍未見萬人大軍?”

“莫急,我了解荀容約,此人不僅行事狡猾,且極為謹慎,必然要探清此地虛實才會派兵進攻,”呼延謅說著坐直了身體,對一旁親衛道,“吩咐下去,令城門守衛做出防守松懈之狀,再傳播消息,說城中軍隊多數已被調往蓮尋,如此,不出三日,必有大軍來攻。”

高豁連忙吹捧道:“大都尉此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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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垂暮,周邊延綿山景的輪廓逐漸模糊,融於沉沉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