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春雲如絲,緩緩流淌。

窗外細竹簌簌輕搖,晴日和煦的光芒籠罩著池岸旁嬌小盛放的茶花,那掩藏於花心之中的點點嫩黃仿佛凝聚著無限的生機。

筆尖蘸取淺黃顏色,輕點於畫紙上淡白的花朵中央,謝閑後傾身體看了看自己的畫,又擡眼望向窗外之景,旋即搖了搖頭:“還差些許。”

“兒以為父親所繪已有十分意韻了。”謝皎在旁道。

“任憑如何相似,終非自然之色。”

謝閑感嘆道,繼續執筆點綴。

倏爾門外傳來爽朗之聲,打破靜謐氛圍。

“果然,外界如何紛亂都擾不了太傅這的清閑啊!”

“有人替我過問尚書事務,我自是清閑不少。”謝閑一邊隨口應和,一邊擱下畫筆,看向被侍從帶進書齋的高大之人,仰起頭道,“倒是王將軍,今日怎有空來我府上了?”

“從小輩那收了份新奇之物,帶來給太傅看看。”王懌說著便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書案前的坐墊上,從袖中取出一份報紙放於案桌上。

謝閑掃了眼標題,收回目光:“將軍來晚了,此物我昨日才看過。”

“哦?那確實是我來晚一步。”王懌並不可惜地說道,“本想給你瞧瞧上邊的句讀標記,小小幾個符號便定了諸多詞句之意,太傅不覺擔憂?”

謝閑語氣淡淡:“小輩巧思多,折騰些新玩意不足為奇,左右上邊所印不過是些雜文志怪,我又有何可擔憂?”

“也是,那太傅可有看過這篇‘上元燈會遊記’,其所描繪的燈會盛景著實令人神往啊!”王懌爽快一笑,拿起報紙點了點它的報頭,“《密陽月報》,這姜崇德之子確實有幾分本事,自身出任密陽太守不提,還給他兄長謀了個端門太守之職,此等聰穎之輩,從前在巽陽時未見上一見,倒有些可惜了。”

話說到這,王懌忽然看向一旁的謝皎,問道:“對了,秋月應當見過姜氏兄弟,以你所見,他們二人如何?”

謝皎冷不丁地被點名,卻毫無慌張之色,轉頭看了父親一眼,見他無反應,便思索著回答道:“若說兄為鶴鳥躍於雲,則弟當為白鳳吟於空。”

此言一出,不僅王懌收起了笑容,連一直不動聲色的謝閑也微微揚了下眉角。

“鳳吟於空?”王懌意味不明地重復,“能從你口中得此評價,看來那姜三郎確為俊才。”

謝皎低頭默認。

“將軍來此當不止是來談論小輩的吧?”謝閑出聲打斷話題。

“太傅知我甚多。”王懌露出莊嚴之色,爾後端正坐姿道:“我欲派人前往淮揚國,說服淮揚王共討亂臣賊子,太傅覺得如何?”

謝閑低頭拿起水杯,沉聲道:“將軍還是莫行此事為好。

王懌眼皮跳動:“哦?”

“將軍若聽謝某之勸,則朝中還可太平一段時日。”

“太平?”王懌抿起唇,眼中神情倏然變得嚴冷,“看來太傅確實許久不理政事,不知朝廷綱紀已被孔澄那廝攪成了什麽模樣。”

謝閑微微嘆氣:“你來尋我要主意,我說了,你又不願聽之,既然將軍心中已有決斷,又何必來此?”

王懌深皺起眉,緘默片時俄然起身,眉宇間浮現出傲岸悲憫之色:“外戚不除,則大魏不得安寧,吾以為太傅與我所念一致,原是王某自以為是,今日多有叨擾,告辭。”

說罷,便一派郁憤地離開了書齋。

謝皎心中不解,看向謝閑:“阿父為何不應王將軍之請?”

謝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拿起畫筆,口吻緩慢平靜:“王悅和乃不羈豪傑,然其過於仗義無畏,遲早為人所噬,他今之所為,狀似忠舉,實則擾亂國事。

“請來淮揚王,去除孔氏外戚,焉知淮揚王非下一個孔澄?假若淮揚王掌政,西南王又豈能甘心?此事牽扯甚多,非幾家所能控制,吾不可與其共謀。”

謝皎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父親的意思,隨即問:“那阿父可要阻止他暗中傳信淮揚王?”

謝閑搖頭:“沒有王車騎,也會有他人,孔氏逃不過此劫。”

說罷嘆息一聲:“我等也無幾日可逍遙了,趁此刻清閑,還是繼續飲酒作畫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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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歲臘月至開年二月,郡內其余八縣總添丁口六千六百二十余人,大部分皆是從雍州、沂州而來,流民居多,還有少量商戶,現均已安置妥當……”

明日是三月三上巳節,雖然估摸著密陽這邊也沒什麽文人雅士臨水宴飲,不過考慮到大家或許要去河邊舉行祓禊儀式,姜舒還是給官府全員放了一天假。

在放假前夕,他將各部門的主事叫來正堂開了個季度總結會,恰好督郵阮穎也完成一輪監察回到了密陽,就正好把各縣的情況也一並了解了。

“去年有瑞雪,今年收成必不會差,開春以後,要督促郡內百姓勤於耕耘,除密陽外,我已命人將高產糧種紅薯、土豆、玉米等送往各縣,附有詳細種植方式,屆時還需阮督郵協助各縣縣長、三老於民間推行教化。”姜舒最後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