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雲瀾粗喘幾下,猛地從床上坐起。

他望著屋中的陳設,沒有如山一樣的屍體,也沒有永遠殺不死的元戎騎兵。

窗口有和煦陽光灑落,他在陽光中愣神了片刻,像是終於能夠確認冰雪的噩夢已經醒了,他在喘息漸平後,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累。這是謝雲瀾心裏唯一的想法。

他的身體在床上睡了一夜,意識卻在夢境裏與元戎人激戰,戰到血積劍柄,精疲力盡。

他將身上穿的輕甲隨手脫去,隨即便一動不動,他此刻累到只想閉上眼躺著,便是一根手指都懶得動彈。

閉目時,他聽到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沈凡也起來了。

雖說夢已經醒了,但謝雲瀾混亂的思緒一時還是有些分不清,畢竟這個夢境這樣真實,大到漫天的風雪,小到鮮血浸透衣物的黏膩觸感,都讓他難以分辨夢和現實的界限。

他昨夜受了許多傷,在肩膀上,背脊上,腿上,卻唯獨沒有胸口,因為他一直死死地護住這個地方,戰到後來,身體的力氣耗盡,思維也已經僵化,只知道麻木地劈砍面前的敵人阻止他們進城,以及不讓自己胸口的位置受傷。

這幾乎成了他的一種本能,所以他此刻下意識的將正在起床的沈凡又撈回來,像是還想將奶貓塞回衣服裏,他把沈凡的腦袋按到自己胸口上,然後,終於發覺了不對。

他猛地睜眼,正對上沈凡面無表情的臉。

謝雲瀾:“……”

“我不是故意的……”他試著解釋,“我以為還在夢裏……”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夢裏跟現實其實並沒有很大的差別,無論是眼前剛剛睡醒頭發有些散亂但依然不掩其出塵容貌的男人,還是夢裏巴掌大的奶貓,都是沈凡。

他在夢中不光把沈凡想象成奶貓的模樣,還給對方系上了一條繡著“沈煩煩”三個字的絲巾,並且趁著對方是奶貓時肆無忌憚的揉過對方的腦袋。

一樁樁,一件件,謝雲瀾現在回想起來都心虛,只感覺這仇恨一頁紙已經記不完了。

他忐忑地與沈凡對視著,幸好,沈凡大概暫時沒想追究此事,他望了謝雲瀾片刻,烏黑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將謝雲瀾的手拿開,自顧自起床穿衣。

謝雲瀾松了口氣,也跟著起來了,他雖然很累,但還有正事要處理,沒有多少時間任由他這樣無所事事地躺著。

兩人剛剛穿好衣服,屋外便傳來黃耀武聲音。

“謝老弟!我就說有你在肯定能打贏那些元戎人!”黃耀武哈哈大笑著,他已經從士兵們口中聽到了昨夜夢境的經過,這是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第一次阻止了元戎人屠城。

謝雲瀾卻皺著眉說:“沒有打贏。”

他們只是守住了昨夜,今夜入夢之時,元戎鐵騎依然會從冰河盡頭馳騁而來。

一行人來到議事的正廳,韋承之也在,他昨天連夜去打聽元戎方面的消息,今早特地過來跟謝雲瀾支會一聲。

“侯爺,我問了一些去關外與元戎做貿易的客商朋友,都沒聽說還有塔爾古的殘部留存。”韋承之說,“聽元戎那邊傳來的消息,達巴拉幹跟塔爾古的感情並不好,老單於還沒死時,達巴拉幹曾經在一次狩獵中遇襲,差點喪命,據說那次襲擊跟塔爾古有關。還有塔爾古的余部原本是想扶持塔爾古的兒子察圖繼位,達巴拉幹知道後,他們的腦袋便被送過來同我們求和了,一個月後,塔爾古的兒子察圖也正巧墜馬而亡,我想,依達巴拉幹的性格,他不會讓塔爾古有任何舊部還活著。”

謝雲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其實已經不懷疑夢主是塔爾古的殘部了,他朝眾人說著昨夜在夢中的經過,以及沈凡告訴他的一些對於夢境原理的解釋。

說起冰河代表著什麽,屋內眾人都一時想不出什麽結果,但是談起那空空如也的盔甲,黃耀武還在摸不著腦袋時,韋承之卻突然有了個想法。

“會不會是夢主沒有見過塔爾古?”他說。

元戎鐵騎的出現是為了利用人心的恐懼,塔爾古的面容會加劇這種恐懼,但是鐵甲下卻什麽都沒有,夢主實在沒有理由這麽做,那麽換一種思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這麽一想便說得通了,他沒有見過塔爾古,所以他無法在夢中幻化出對方的樣貌。

“我也是這般想的。”謝雲瀾說,這是他昨夜在城樓上想出的結果。

“沒有見過塔爾古?”黃耀武道,“這麽說夢主不是元戎人?”

塔爾古是元戎的大單於,更是他們的大英雄,其有名的程度大抵就像謝雲瀾之於大夏,並且,由於元戎的人口較少,以及自身遊牧的特性,絕大多數元戎人都見過塔爾古。

“不一定。”謝雲瀾並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也是有沒見過塔爾古的元戎人的,只是塔爾古的殘部這個可能可以被排除了,作為塔爾古的親信部下,絕不可能沒見過塔爾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