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2/3頁)

與此同時,馮桑因為被東西噎著了而泛在面上的青灰之色,緩緩消散了。睫毛一顫,她睜開了眼眸。

故事的巨輪再次旋轉了起來,這一次書寫的,卻是處處被瞧不起的小傻子的一生。

因為這一切都是從桑洱的角度去記錄的。她在私下時,聰敏機智、有自我考量的一面,也遮不住了——被關起來時不慌不忙地用金釵撬鎖;清靜寺裏,獨自留在房間中時,檢查黃符的畫法;被山鷲躲在窗紙外偷窺,便冷靜地劃亮火折子,用火光驚走邪祟……到了最後,發覺了尉遲蘭廷有換命之意時,畫面中的她,背著下人,冷靜而堅決地倒掉了他送來的藥。

這一切,都無遮無掩地展現在了幻象上。

鮮活而美好的聲息最後終止在了城墻的劍陣前。那一個跪在地上、死死摟著一具內臟盡碎的屍身的年輕男子,並沒有察覺到,有一縷魂魄,從他懷中之人的身體裏逸出,頭也不回地奔赴另一條路線。

時間不為任何人停留。風煙吹過,拂散了這個畫面。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

“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可別是裝乖裝上癮了,對人家上心了。”

俊俏的少年拎著酒壺,一手支著頭,輕蔑地說:“急什麽,我可還沒玩夠。等玩膩了再說唄。”

與生俱來的輕狂,和惡意的蔑視,在“秦桑梔”的包容中,漸漸軟化,服帖,猶如惡犬被收服,冷刃也被錦緞裹藏住了。但是,這樣的俗世幸福,是建立在謊言上的危樓。假象越美好,到了暴露那一刻,就越是天崩地裂、鮮血淋漓。

“……我還以為是什麽稀罕貨色,原來嘗起來也不過如此嘛。”

“那個姓謝的小乞丐,就是我找人弄走他的。每次想到你傻了吧唧地帶人到處找他,我就笑得肚子疼!”

“你剛才不是打我了嗎?起來繼續啊!”

……

火光中,裴渡仿佛癲狂的惡鬼,跪在地上,不斷用懷中七竅流血的少女的手扇自己的耳光,厲聲要求她回答他的話,卻忘了肩膀還在流血,面孔扭曲而狂暴,咬牙切齒,看得人膽戰心驚。

然而,除了那句“你太令我失望了”的遺言,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話語了。

那縷半透明的魂魄,飄飄蕩蕩地升至空中,沒有再看一眼地上那個失魂落魄的青年一眼。

在路線跳轉的提示音後,一座華麗陰森的宮殿,破土而出。

這一次的桑洱,是伶舟身邊,一只不起眼的小妖怪。

明面上的故事,不斷在桑洱的眼前上演。

其中,有一條不為人知的暗線,也終於剝開了神秘的外衣。

——圓月之夜,桴石鎮下的集市,“妖怪桑桑”突然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沖進了山中,趕到了一座陰森而幽靜的宅院裏。在滿地血泊中,找到了一個氣息欲絕的小孩,祭出了伶舟的心魂。

“小蘭,你的母親和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想活下去,就必須裝成你的妹妹……我會教你如何縮骨,裝成女孩。”

擁著痛怒而絕望的小蘭廷,她擡手,拭去了孩子滂沱的眼淚,聲音溫柔,又帶了一絲洞悉未來的悲憫:“戴著面具、活在仇人的身邊,才是真正的煎熬和漫長的考驗。”

“但不管再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

桑洱的指尖,深深地插進了濕漉漉的手心裏。

她如同置身在一座專門為她設立的、身臨其境的電影院裏,前後左右,沒有一點兒喘息空間。

這座電影院,細致而誠實,直白而冷酷,將她進入這個世界後走過的每一步——切換過多少個馬甲,又用這些馬甲,做了多少事,按照桑洱個人經歷的順序,記錄了下來。悲歡喜樂,乃至短暫的動搖和軟弱,一切的情緒波動,都在她面前放大了。

行止山上,開至荼蘼的桃花林中,風卷著桃花瓣,裹挾著小妖怪的身體化成的煙氣,往天上吹去。

“哢——”

倏然,周遭的光芒盡數熄滅,如同切斷了電源,中斷了播放。周圍又變回了那片黑漆漆的沉寂的世界。

看久了明亮的光線,雙眼一下子適應不了黑暗,金星閃爍,酸脹得滲出了一層薄淚。

桑洱踉蹌了一下,甚至有點找不到天南地北的眩暈,她擡起手臂,揉了揉雙眼。周遭彌漫的黑暗慢慢被拂亮了,毫無預兆地,身邊有冷風接近了她。

一只大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得手背都綻出了青筋。

桑洱沿著那只抓住她的大手,擡起了目光。

尉遲蘭廷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衣衫染了血,似乎在不久前曾經歷了一場惡鬥。

但在這時,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面孔毫無人色,劇烈的撕扯痛苦與難以置信,伴隨著每一呼一吸,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撕扯成了兩半,盯了她半晌,他終於出聲了,聲線沙啞而顫抖,如同磨著砂紙,才擠得出這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