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雖然這麽說顯得不太厚道,但是,看到這位仁兄還活著,桑洱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他怎麽沒死?

裴渡居然沒有殺他?

不是桑洱詛咒秦躍,只是,按照裴渡那言出必諾的性格,只要他說了要殺誰全家,就一定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連一只螞蟻,都不會放過。

這段日子,裴渡在她面前表現得極為溫順無害,仿佛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但不代表他對別人也變成了這樣。

十六歲的裴渡,就已經有能耐弄死董邵離和對方的心腹了。二十歲的裴渡,收拾起秦躍來,應該也是綽綽有余的。

為什麽?

為什麽他放棄了復仇?

秋風蕭索,一輪渾濁的血月,浮現在翹飛的城墻一角後。枯葉被卷起,拍打在蒼白的紙燈籠上。

茫茫夜色裏,秦家的門生訓練有素地散在四面八方,布出了絞殺的九連環鎖陣,人人的仙劍都出鞘半寸,卻無人敢輕舉妄動。

周遭緊凝的空氣裏,呈現出了暴風雨前夕,那一觸即潰的寧靜。

砰砰、砰砰!

擂鼓般密集的節奏,在桑洱的胸腔深處戰栗、鼓動。

秦躍的消息,應該不至於那麽靈通,知道她復活了。今夜現身,恐怕是為了找裴渡尋仇。

但如果裴渡不敵這些人,她的存在,也肯定瞞不住了。

雖然之前是擔心被裴渡關小黑屋,可二者一比起來,她更不願意落到秦躍的手裏啊!

桑洱的雙目迅速地一逡巡,試圖從記憶裏尋找法陣的突破口。然而仔細一辨認,她就忍不住想罵人了——秦家的這個絞殺陣居然改良過,陣眼位置變了,她已經找不到突破位置了!

身子太過前傾,桑洱一下就按到了裴渡的手腕。就感覺到他的手,如今竟變得比冰塊更冷。

……

幽暗月色下,看到那張與自己無比肖似,熟悉而又可憎的面孔,在相隔十多米的地方出現,就有一股寒意,沿著裴渡那僵硬的脊柱,一節節地上爬。輕輕一動,就會發出咯吱聲。

他數不清自己面對過多少被仇敵包圍的陷阱,但是,從來沒有一次,讓他這麽膽怯——不是因為眼前攔路的人,而是因為此刻被他護在身後的少女。

秦躍和她,有十幾年的深厚感情,還曾是一對傾心相愛的情人。

不像他裴渡,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對如今的她來說,只是一個普通門客。

孰輕孰重,不必多說。

更何況,他還對她做過那麽多殘忍又過分的事——殺了董邵離;像被農夫溫暖的毒蛇,一邊享受她的好,一邊對她下絕情蠱,害她七竅流血而亡……

如今碰到秦躍,也許她很快就會想起來了吧。

裴渡的牙關咬得發疼,竟提不起一絲勇氣回頭去看她的表情。但沒想到,他沒等來喝罵,反倒是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她按住了。

裴渡驀地一滯。

眼下的情形,本就容不得二人思前想後。高空中,傳來了“咻咻”兩聲,雙箭齊發,從高空飛馳而來,殺氣淩厲。裴渡臉色劇變,抱住桑洱,往馬車深處一滾,反手揮出符篆。然而,因為剛才一刹那的凝滯,他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只擋住了一支箭矢,另一支射穿了竹簾,堪堪擦過了他的左臂,劃破了衣袖,留下了一道血痕。

桑洱被護著,毫發無損,一低頭,她就看到裴渡的手臂染了紅,急切道:“你受傷了!”

裴渡愣了一刹。她這反應……

難道說,她並沒有因為秦躍的出現而想起以前的事?

仿佛一個被逼至絕境、要引頸受戮的人看到了扭轉乾坤的希冀,裴渡捂著手臂,渾身的勁兒,仿佛又湧了回來,翻身而起。

此時,外面傳來了秦躍冰冷刺骨的聲音:“裴渡,你還想在裏面當縮頭烏龜到什麽時候?你以為一輛破馬車,還能擋住幾下攻擊?”

這回,是靈力化成的流箭沖向馬車,裴渡就勢迎戰,翻身躍出,同時,在馬車外面被布了一層結界。

一看到裴渡這個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秦躍就冷笑了一聲。

他自然也看到了馬車裏還有一個女人,但目前,他只想集齊全部力量,先殺了裴渡。

在秦躍的一聲令之下,“鏘鏘”的盡數劃聲,秦家門生同時抽劍,一湧而上,刀光劍影,全都朝著裴渡而去。

桑洱臉色一白,趴在結界上,本還擔心裴渡寡不敵眾,會血濺當場。但很快,她就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裴渡收起了他平日的劍,換上了韓非衣留給他的那柄折扇,眼珠幽綠,身法鬼魅,鋒利的扇子成了武器,裹挾靈力,刁鉆地襲擊旁人,所至之處,血沫飛濺。秦家的門生分明都是身手不凡的修士,可在裴渡面前卻仿佛每一招都慢了半拍!

當然,裴渡身上也多了不少傷口。但這些皮肉傷,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動作,血腥氣還反而刺激了他的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