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第3/4頁)

“……”桑洱摸了摸寧昂的頭,說:“因為我想回家了。”

寧昂不懂這和回家有什麽關系:“回家?桑桑,你的家不是天蠶都嗎?”

“不是,我的家是一個跟這裏完全不一樣的、很遠很遠的地方。”

屋外的風雨聲漸大,沒拴緊的木窗砰砰地撞著墻。寧昂起身去關窗。看他面有倦色,桑洱就讓他早點休息,打算去城門那邊等著匯合了。

離開了漆黑的小石院,雨霧傾灑,噼裏啪啦地砸在油紙傘面上,蜿蜒出一片朦朧的水漬。天穹有電光綻放,暗夜流星一般,鞭笞過大地。刺眼的白光,讓桑洱忍不住合上了眼。

再擡眸時,油紙傘半遮半擋的視野底下,出現了一片滴著水的、熟悉的衣角。

桑洱一僵。

手心滲出了汗,捏緊了傘柄。油紙傘緩緩擡升,她看見了一張慘白如紙的面孔。

謝持風站在了寧昂家的石墻之外,眼角通紅,就這樣死死地、仿佛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桑洱的心臟打起了顫,周身血流,倏然加快。

這個情形,即使她解釋得了身為“馮桑”的自己為什麽會認識在天蠶都土生土長的寧昂,還過來探望受傷的他,恐怕也無法輕易地搪塞過去。

因為,謝持風這反應,不像只是看見了她走進屋子裏。

恐怕是還聽到了她和寧昂的對話。

雷聲沉嘯,大雨稠密,仿佛形成了一道天塹,將兩人都釘死在了原地,無法朝彼此走近一步。

謝持風眼尾泛赤,神情甚至有些扭曲。

背上受罰的傷口尚未愈合,還因為下山而綻裂了,淋了雨,很疼,血被沖成了淺紅色,流到了地上。但與他此刻內心的痛苦相比,這點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次下山,其實,只是謝持風的臨時起意。

這段時間,他都在洞府裏養傷,沒有出門。前幾日,因為急著解開枷鎖,她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他。發現他痊愈得很慢,她這兩日便沒有過來了。

今天黃昏時,蒲正初來為他送藥。他沉不住氣,問起了她在何處,無意間得知她下山了,而且,還是那麽短時間內,第二次去天蠶都。

冥冥中,一種直覺竄上心頭,仿佛是淩亂的麻線團裏,作為一切始源的那根線頭一晃而過。謝持風披上衣衫,出門詢問了宗內的人,才知道她第一次下山,是在八天前。

那一日,正是寧昂——桑洱生前最護著的小傻子,被賊人所傷的日子。

但這更有可能是碰巧。因為,那一天和今天,恰好都是昭陽宗的弟子下山采買的日子。

可在發現時間巧合的那一刹,結合那只紅瑪瑙耳墜和這些天來的懷疑,他便仿佛被一個魔怔的念頭魘住了。希冀與幻想、冷冰冰的殘酷現實交相刺激著他。不管是要證明什麽還是擊碎什麽,他都不能再等了,就不顧傷情地下了山。

在之前那五年,他走南闖北地尋找桑洱時,其實也做過不少這種瘋魔的事。試過僅僅因為某個人長得像桑洱,就要追到對方的故鄉,掘地三尺。但每每嘗試,最終換來的都是失望。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這種毫無理由、全憑臆想的事了。

萬沒想到,在數不清多少次的失望後,這一次,竟讓他賭對了。

站在那面矮矮的小石墻外,他不僅看見了她和寧昂熟稔地坐在一起吃煎餅的模樣,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雖然有一些聽不懂,可至少證實了一些事。

原來,他的懷疑都是真的。

原來,在大半年前,她就已經在寧昂面前承認了自己是桑洱。

可在面對他的時候,她卻選擇了隱瞞身份。明知道他不相信她死了,在竭盡全力地四處找她,卻還是假裝成一個不認識他的陌路人,對他冷眼旁觀。

對他來說,這比她指著他的鼻子痛斥、憤怒地用劍刺他、報復他……要殘忍了不止一百倍。

相比起恨,他更害怕的是連恨也沒有了,只剩下麻煩和厭棄。

當年,眼睜睜地看著她墜崖的那種茫然和劇痛,仿佛化成了一道帶刺的枷鎖,紮入他的血肉,纏住他的喉舌。謝持風的唇也失了血色,如一只狼狽的水鬼,晃晃悠悠地上前了一步,許久,才聽見自己從齒間,擠出了一句艱澀無比的話:“你就是桑洱……對吧。”

桑洱僵硬著,看到他那神智迷亂又扭曲的表情,有點兒手足無措。下一瞬,她就被一雙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摟到了懷裏。

這個擁抱是如此地用力,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會化為泡影。油紙傘一歪,滾到了地上,冰冷的雨水迅速地滲濕了衣衫,桑洱被抱得難以呼吸,掙紮了幾下,卻只換來了更驚恐的、更緊的力道。

忽然間,桑洱渾身微震,停下了掙紮。因為她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墜入了她的衣衫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