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巴黎之死(七)(第2/3頁)

“或許您應該更在意自己的健康。”佩特羅沙停在一米開外,舉著燭台,輕聲說。

閹伶抓著花枝的手上泛出了青白,沒有梳理過的長發蓬亂地垂落在他肩上,幾乎是一瞬間,他臉上就放出了被神明眷顧似的純真快樂的光彩:“感謝您的關心,可敬的先生。”

想說點什麽的佩特羅沙頓時閉上嘴,搖搖頭:“……你真是比石頭雕的聖母像還要頑固。”

“誰都不能讓我離開您,”閹伶用那雙淡紫色的眼眸望著神父,他的美麗並未因身體的消瘦衰減而褪色,相反地,那種魔性的魅力如同沼澤的泥水一樣,能夠拖拽著一切理智清晰的人溺斃在這灘魔鬼的月色裏,“我知道這愛情對您而言是荒誕的,但主也未曾剝奪我渴求您的權利——哪怕您無法回應我,也請允許我這樣貪婪地注視您。”

和神父談愛情,這的確是驚世駭俗的事情。

盡管梵蒂岡的聖座多少也會有幾個被記作侄子侄女的孩子,以及成打的情婦,但神職人員不可耽溺於俗世的情愛親緣,也是實實在在被記錄在經書上的,他們將身心都獻給了至高無上的主,渴求他們的愛情,等同於讓他們背叛神聖的主。

這是多麽離經叛道的罪惡想法,只有魔鬼才會去引誘一個虔誠的神職人員。

……就像是那個在洪水前向天使求愛的狂妄之徒。

佩特羅沙凝視了這個愛自己愛到瘋狂的人一會兒,握著燭台的手柄,轉了個方向:“已經很晚了,教堂裏人手不夠,巴黎最近又十分混亂,前幾天亨伯特神父都被竄進來的暴民打傷了,你最好不要晚上獨自一人出來,我送你回去。”

艾利亞諾拉亦步亦趨地跟著佩特羅沙往前走,看起來絲毫不在乎對方會把自己帶到什麽地方去,像是一只見到了心愛蝴蝶的小狐狸,哪怕這只蝴蝶會飛往懸崖彼岸,小狐狸也會毫不猶豫地跟隨著蝴蝶跳下去。

夜晚的聖母大教堂寂靜得有些可怕,兩人的軟底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沒有絲毫的聲響,拱形回廊上只有佩特羅沙手裏的燭台投下橘色光輝,在墻壁上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兩個身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靠近,行走在後面的人幾乎要貼上前者的脊背,當神父終於發現這一點,轉頭要問話的時候,金發的美人猛地伸出了手,扣住神父的手腕,將他蠻橫粗暴地推拉進了旁邊懸掛著厚重帷幔的角室。

燭台在粗暴的拉扯中跌落在地,微弱的光芒瞬間就湮滅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酒紅色的厚重天鵝絨帷幔遮蔽了明亮的月光,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空間裏,兩具身體緊貼在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溫度。

聖母大教堂裏有很多這種凹陷結構的設計,大多在轉角處,為了放置大型雕像所特意留白的,有些地方已經找到了適合它的作品,而有些地方尚未尋找到合適的雕像,就用天鵝絨帷幔暫時懸掛遮蔽一下,後來設計師發現這種帷幔造型也十分切合教堂的整體設計,索性就保留了這些意外之喜。

帷幔後的這些凹陷處並不會有人特意來看,有時候這裏會放置一對椅子或是小茶台,供行走疲憊的人短暫休息一番,有時候這裏會做方便之用——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驚奇的事情,就連凡爾賽宮裏都有隨地大小便的事情呢。

在聖母大教堂長大的艾利亞諾拉熟知這裏的大小房間,這一處帷幔後只有一個高腳花幾,上面擺放的玫瑰早就枯萎,近期的混亂也導致了沒有人想起為它更換新鮮花束。

玫瑰死去仍留存的一縷殘香裏,來自艾利亞諾拉身上滾燙的香氣愈發濃烈,被水煙侵蝕的閹伶連呼吸都帶有乳香和豆蔻的氣息,小丁香、柑橘的余韻在不斷升高的體溫裏蒸騰。

高大的神父堪稱乖順地被按著,後背緊貼在垂覆天鵝絨的墻壁上,盡管什麽都看不見,他還是落下眼簾看著身前的艾利亞諾拉,像是一尊無情無欲的神像,等待著對方展露出下一步想法。

閹伶冰冷的手握住了神父的手腕,順著肌膚貼上手背,然後抓起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

神父觸碰到了潮濕的淚水。

“你哭了,為什麽?”他感到迷惑,輕聲地詢問。

“這是痛苦。”黑暗裏,帶著水汽的聲音仿佛耳語。

“我以為你愛我,是因為這使你感到快樂。人類的本能不就是這樣,追逐一切使他們感到快樂的事物,並且持之以恒。”

“是的,你說得對……但愛您使我感到痛苦……”耳語般的聲音更加低弱了,像是一只夜鶯垂死的歌唱,“這種痛苦令我感到真實,我因此更加愛您,就像是一個詛咒……”

不知道神父有沒有聽明白,他沉默了一會兒,依舊用那種平和的語調詢問:“那麽你現在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