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元日

雖然眼下時局紛亂, 但魔都的亂象卻是帶著浮華喧擾的,就像是一個將死之人,急切地要在死前醉生夢死一回, 最好把所有的歡愉快活都品嘗一遍, 然後溺死在無邊風月裏。

蘭因的住宅偏僻,為了方便開鬼門走黃泉路,他把家安在了巷子的盡頭,尋常人都不會到這條死路來, 門前將白燈籠一掛,僅剩的人為了避晦氣,遠遠看見了也要繞道。

所以在元日這天, 任憑街上怎麽熱鬧, 動靜一點兒都傳不到蘭家這小小的宅邸裏。

蘭因提著一疊油紙包,撐著傘往家走,天公不作美,新一年的開頭,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南方的雨總是纏纏綿綿,帶著冬日的寒氣,一下一下, 像是細細的針, 要戳進人的皮膚裏, 大白天的不知道哪裏在放煙花, 煙火騰空的銳響仿佛鳴鞭。

兩旁的商鋪紮著塑料雨棚,這都是從“外頭”引進來的好東西, 包括造型各異的腳踏車——現在叫自行車, 和更為先進的各種家電儀器, 現在在燃燒的避水煙花就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東西。

從黑洞裏出來的魔都侵占了現世龐大的土地,而且還是在國家東南腹部要害,怎麽說也不能放著不管,只能想盡辦法去處理,封閉式不可能的,那就分化、管控,再融合。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反正目前魔都所有對外的路口都設了卡,不讓隨意進出,只是慢慢往裏頭送東西,正逢著元日大節,送進來的物資裏還多了賀年的東西。

這些動蕩變故影響不到蘭因,他不關心家國變遷,他心裏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旁人好奇貪婪地注視著外頭廣袤的世界,他只專注地看自己腳下的路。

黃泉還是那個黃泉,陰司還是那個陰司,該死的人還是死,能活的人依舊活,除了有時候會有遮遮掩掩的“外頭人”將信將疑地來找他,生活依舊照常地過。

這場讓整個世界都震動的變故,在他看來,不過是他丟了點東西,又得到了其他的,也就這麽簡單。

這雨從舊年的年尾下到了新年的開始,連帶著把天上的太陽也打沒了,未免給新年的喜氣增添了點不圓滿。

不過蘭因就是跟臟東西打交道的,陰雨比晴空更讓他習慣些,就是問陰也逢著好時候,他撐著傘轉了半圈,眯起著眼睛瞧天邊的雲彩,現在是新年伊始,人間的喜氣彌漫,就算是戰亂年代,也抵不過這股自古以來就存在的正氣,凝聚成雲的鬼哭正在不甘不願地散開。

看來這場天哭馬上就要停了。

蘭因這樣想著,心裏略微高興了一點。

他生得一副俊美淩厲的樣子,蹙眉的模樣更是威懾力十足,少有人敢跟他對視,再加上常年問陰帶來的那股冷森氣質,敏感的人甚至不敢靠近他周身方寸,於是他撐著傘走在路上,周圍好似自帶一個圈兒,把人都隔在了數尺之外,紅塵滾滾,蕓蕓眾生,他就是那個無法踏入其中的異類。

蘭因揣著那個油紙包走回寂靜的小巷,兩只寫著“蘭”字的燈籠無風招搖,不等他擡手開門,剝落了朱砂的大門就自動地打開了,等他走進去,又識相地在他背後關上,兩只喜笑顏開的雪白紙人站立在門後,仿佛守門的童子。

蘭因不急著進門,隨手將傘收了遞給其中一只紙人:“他醒了嗎?”

那紙人小心翼翼地接過傘,像是害怕上頭的雨水會把自己打濕,腦袋還生動地往後仰了數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點著兩團紅暈的臉蛋僵硬地笑眯眯,竹篾條和紙張紮出的頭因它的動作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蘭因伸出一根手指試了試油紙包的溫度,輕輕喟嘆了一聲:“涼了。”

另一個紙人識趣地伸出雙手,做出捧接的姿勢,不一會兒,沉重還帶余溫的油紙包就落在了它手心。

“上籠蒸一下就好,再撒一點桂花糖漿。”

紙人隨主人心意而動,無需吩咐也能行事,但蘭因就是要這樣多一句話,好像在面對著一個正常人一樣。

那只紙人也聽得認真,末了還點點頭,抱著油紙包低頭小跑進堂屋,用紙紮的身體擋著細細的雨,腳步落在薄薄水窪上,沒有一點兒多余的聲響。

蘭因在正堂,在香爐裏重新上了三炷香,燒了一盆子元寶紙錢,煙霧繚繞裏,凡人看不見的陰差厲鬼先後在青煙裏現身,爭先恐後地抓著那點霧氣吞入口中,將一張嘴長得腦袋那麽大,猙獰貪婪地吞吃著問陰師獻上的上等供奉。

蘭因微微笑著,也不吝嗇這點東西,紙紮的元寶流水似的往火裏扔,手邊的扔完了就現場疊,他常年幹這行,疊元寶的速度都拉出了殘影,鬼差們吃得光彩滿面,差點要掀開身上那層勉強還能看的人皮露出下頭的鬼身。

“諸地無量行差,一年勞苦,蘭因感激不盡,小小供奉,不成敬意,來年諸事冗雜,還請各位多多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