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巴黎之死(三)(第2/4頁)

從四面八方匯合響起的口號仿佛潮水,蓋過了舞台上的詠唱,踢踏雜亂的腳步聲震得地板都在微微發顫,意識到跑不出去的貴族們識趣地舉起雙手向最近地士兵投降,傲慢地要求獲得貴族待遇,在很短的時間內,大多數人都意識到了這樣做的好處,偌大的歌劇廳內迅速升起了一片色彩豐富的袖子。

隨著這裏的混亂漸漸平息,歌劇廳外再次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帶著金屬相互撞擊的音質,領頭的指揮官用滴血的長劍推開歌劇廳被撞得破破爛爛的門,一擡眼,就看見了那個在一片血腥和混亂中起舞的人。

她在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裏傾情演出。

瘋癲的公主抱著頭顱起舞,她的舞姿狂放而怪異,妖艷又不詳,明暗交接的陰影裏,詭譎陰森的吟唱如死亡的召喚,她極致的美麗像是行走在幽冥間的火焰,吸引著所有看見她的人去觸碰她、占有她,又為了她此刻的瘋狂而戰栗。

“您賦予我的愛,為何比死亡更加寒冷。”

伴隨著綻開又合攏的裙擺,莎樂美環抱著頭顱委頓在地,滿懷著怨恨和不解,迎來了自己的死亡。

演出結束,行走在幽冥裏的莎樂美睜開眼睛,另一個全新的靈魂占據了她的身體,她站在舞台上,看著台下的場景,好像不明白怎麽之前還一片祥和地欣賞歌劇的場面,忽然就成了屠殺現場,那一瞬間的表情茫然又呆滯得簡直有些可愛。

指揮官慢慢走進來,帶著馬刺的長筒軍靴踩進血泊裏,發出液體迸濺牽扯的粘稠聲音,血腳印隨著他的步伐向前延伸,沒入了地毯,那種咕嘰咕嘰的粘稠聲音也被吸收,整個大廳上百號人,貧民、貴族、揮舞著長矛抵住統治者的士兵、蹲在地上舉手投降的高貴人物,這些形貌各異到完全是兩級的人們,擠擠挨挨地占滿了這座寬敞的歌劇廳,他們的視線都下意識地落在唯一一個從容地前進的人身上。

士兵們等待著指揮官的命令,貴族們則在判斷當下的形勢,不著痕跡地打量掌控了一支強有力軍隊的男人。

這位有著各種各樣名號的指揮官看起來還正當壯年,四肢修長有力,筆挺貼身的軍裝把身體線條勾勒得板正利落,黑色的短發因為戰鬥有些淩亂,輪廓深明的臉上帶著尚未幹涸的血跡,凹陷的眼窩裏一雙深綠的眼珠,眉骨壓下來,很容易就能在臉上落下陰影,一張過分瘦削且棱角分明的臉,充滿了不近人情的淩厲和壓迫感。

他長得並不好看,但是那種運籌帷幄、執掌他人性命的果斷完全掩蓋了這點不足,這樣的男人,就是出鞘的刀、一往無前的槍,他不需要容貌來妝點自身,任何人都會在他的視線前低下頭顱。

男人在舞台前停下,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再往前一步,他就需要仰望舞台上的人,再往後一步,又有點遠。

一個傲慢、極富自尊心,有強烈控制欲的男人。

“你叫什麽名字?”在一片寂靜中,他面朝台上的演員問道。

“艾利亞諾拉。”對方很快回答了他,並不帶有什麽抗拒意味。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面相嚴厲到有些冷酷刻薄的男人回憶了很短的時間,就說,“路易十三的情人。”

艾利亞諾拉不置可否地站在那裏,畫著濃厚妝容的臉上不見多余的神情變化。

男人凝視了他片刻,忽然擡起手,將一直踢在手裏的一團東西扔到了舞台上,那團滾圓的東西咕咚一下砸在舞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恰好停在艾利亞諾拉裙擺邊緣,沒有觸碰到他的長裙,只有幾滴血被甩到了雪白的裙擺上。

那團東西停下了,黑糊糊的頭發散開,露出一張青白猶帶驚恐的面容,在片刻之前,他還衣冠楚楚地陪伴著國王陛下,為他捧著一束淡紫色的玫瑰,在包廂裏與國王一同欣賞著樓下的表演。

艾利亞諾拉當然認得他,每次國王贈送禮物,都會派這位最信任的秘書前來,包括告知他幽會的時間地點,或是駕著馬車將他送往凡爾賽宮。

艾利亞諾拉看了這個人頭一會兒,再度看向台下的男人。

對方好像很滿意他的表現,聲音不輕不重:“你的國王情人,正作為我的俘虜,就在外面,依照戰爭法,我作為勝利者,有權繼承失敗者的一切,從這個王國——到他的妻子。”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動聲色地和離自己最近地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士兵們尚且克制,不敢冒犯指揮官的威嚴,貴族們已經在心裏破口大罵,一邊罵這個男人居然覬覦艾利亞諾拉,一邊莫名地在心中驕傲,他們的巴黎果然有著無往不利的美貌,就連可怖的狂徒都要拜倒在他的裙裾下!

這樣混合著怪異自豪的情感一下子沖淡了死亡的陰影,讓他們對這個指揮官也多了點……男人之間審美相通的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