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玫瑰戰爭(十三)

數千人的軍隊卷著旗幟, 在風雨裏與泡爛了的泥坑搏鬥著,緩慢艱難地蜿蜒前行,沒有特殊加工過的山路本來就難走, 更不用說雨天路滑,乳白色的雨霧幾乎遮蔽了視線所能及的一切東西,聽不見長官的呼喊喝令,只能死死盯著前面那個人的背影麻木地跟著走。

在這樣連人都要畏懼的狂風暴雨中,一只雪白的鴿子如閃電般穿透了風雨一頭掉在隊伍前方,兩匹馬拉著的車輦停下,很快有人抓起這只鴿子,辨認出了它翅膀末端的紋路, 將它遞進了溫暖的車廂中。

車廂裏只點著一盞煤油燈, 玻璃燈罩圈住了這點橘色的火光,小小的可憐生靈下意識地靠近了這點熱度, 舒展著翅膀用紅紅的喙梳理淩亂潮濕的羽毛。

坐在煤油燈邊的男人披散著烏黑卷曲的長發, 肩頭一件烏沉沉的鬥篷一路拖曳到了地面上,深藍色的眼睛困倦地半闔著,他看起來無害得像是一只打盹兒的大綿羊, 見到這只眼熟的鴿子, 他挑起了一邊眉毛,困倦的神情如水洗般從他臉上消失。

鴿子右腿上綁著一只半個指節長的小圓管, 斯圖亞特家族的大家長輕柔快速地用特定手法旋轉了兩次,抽出裏面一張折了兩折的紙條, 神情有短暫的空白,旋即就是扭曲的暴怒。

“狂妄自大的悖逆者!愚蠢的狂徒!該下地獄流膿的惡臭混球!他怎麽敢背著我——”

守護在馬車邊上的騎士們隱約似乎聽見了車廂裏傳來憤怒的咆哮, 夾雜著某個絕對顯貴之人的頭銜, 但是噪雜的大雨遮蔽了大部分的聲音, 讓他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聽見了那些充滿詛咒的語句。

不過很快,車廂裏就傳來了動靜。

他們誓死效忠的主人從裏面探出半個身體,臉色陰郁地朝自己的騎士長發令:“把我的馬牽來!撥出三十人跟我回倫敦,其他人加快速度行軍。”

騎士長想勸阻這個危險的行為,在這樣的暴雨天氣策馬狂奔是很容易摔斷脖子的,但是有著北高盧暴君之稱的執政官冷冷地注視著他,讓他不得不咽下了後面的話:“是,公爵大人。”

威廉·斯圖亞特粗暴地推開了想幫助自己的侍從,翻身上馬,暴雨瞬間就將他從裏到外澆了個透濕,執政官撥轉了馬頭,從那雙藍色的眼睛裏散發出了冷酷猙獰的可怖神采,連跟隨他最久的騎士長都被這個眼神給嚇壞了。

“公爵閣下……”

騎士長試圖說點什麽平息他滾沸的怒火,卻被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那頭自以為是的鬣狗背棄了和我的盟約,他最好祈禱國王陛下沒有死在他手裏,否則我會把他吊在威斯敏斯特宮的塔樓上,讓他在那裏風幹成一掛臘腸。”

話音未落,一人一馬便如離弦之箭而去,他身後的三十名騎士面面相覷兩秒,都從彼此眼裏看見了某種震驚的神色,國王陛下被誰謀害了?

————————

兩日前

威斯敏斯特宮水晶廳

羅勒和迷叠香、紫蘇葉、肉蔻等組成的香料冰激淩盛放在一個巨大的銀盤裏端了上來,雪白的奶油上冒著令人舒適的寒氣,磨碎了的堅果顆粒灑在雪山似的冰激淩上,煞是可愛。

站在賓客們身邊的侍從用大大的淺口銀勺舀起冰激淩放在銀杯裏,端給這些紳士淑女們,而國王理所當然地擁有了第一勺的品嘗權。

坐在國王左手邊的王弟約克公爵獲得了第二勺冰激淩,年幼的孩子都喜歡這種冰冰涼涼的甜品,更別說上面還不惜成本地澆透了厚厚的蜂蜜,足以讓任何一個挑剔的人心滿意足。

格羅斯特公爵並沒有出席今天的王宮晚宴,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訊號,貴族們互相用眼神私下交流,而獲得了為國王獻菜特權的大臣們則昂首挺胸地命令侍從端上他們精心挑選的奇珍。

一只肚子裏塞了鴨蛋、鵪鶉、火雞、豌豆的天鵝,足足有半個人那麽長的火腿,滾圓油汪的烤乳豬,還有用鉆石點綴的中看不中吃的蒸魚……

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被送到國王面前,有些國王只是嘗了一口就命令分給下面的賓客,有些則放在了國王和王弟面前——當然,是體積比較小的那些。

而最後一個上來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他送上來一盤巨大的點綴著各色漿果的烤羊羔,小羊羔肚子裏塞滿了各種配菜,邊緣是香酥滴油的焦黃色,內部則是柔嫩的淡粉,滾燙的油脂配上香料的味道,令國王都忍不住多看了它幾眼。

這一看,他的表情就微微凝固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變得毫無異常。

那些層層疊疊的漿果中,有一大半是黑紫色的滾圓果實,正散發著被高溫和油脂燙熟了的甜膩香氣。

醋栗。

國王神情溫和地用銀刀切下一條羊羔肉放在盤子裏,額外用勺子舀了上方一大勺配菜和漿果,快速吃完了,對坎特伯雷大主教點點頭,得到了對方一個感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