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玫瑰戰爭(十)

文森特臉上露出了短暫的迷惑神情, 他忽然覺得,也許比起國王的近衛隊隊長,這位風流多情的撒丁刺客之首更加適合去做一個抱著裏拉琴編故事唱歌的吟遊詩人——白天在廣場編排國王, 晚上去爬貴夫人窗戶的那種。

但這個迷惑神情只出現了一瞬間,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 好像真的沒有什麽合適的理由能解釋一個陌生人大晚上的為什麽會出現在威斯敏斯特宮的屋頂, 除了洛倫佐想的這個——當然, 這也不太能解釋他為什麽要在屋頂上而不是花園裏。

“嗯……”文森特拉長了聲音,不肯定也不否定。

洛倫佐手指一動, 就將袖劍收入了袖子,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湊上來:“我還以為小陛下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呢,沒想到啊沒想到……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小陛下把你藏得好嚴實啊, 我有這麽不值得信任嗎,以後你要找小陛下幽會就跟我說呀, 我保證一個人都發現不了,省得你爬屋頂了——”

很好, 這個吟遊詩人已經自顧自補上最後一個漏洞了。

文森特一言難盡地看了看他,終於忍不住問:“如果……我是說, 如果我真的是刺客,我還一句話都沒有說……這讓我很懷疑陛下的安全是否能得到充足的保障。”

洛倫佐雙臂環抱, 用手指敲了敲下巴,沉重地點了點頭:“你說的話很有道理,那麽請您證明一下您與國王的關系吧, 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說著,威斯敏斯特宮的近衛隊長再次抽出了他那把塗抹著某種深色汁液因而不會有多余反光的短劍, 劍尖朝著屋頂, 琥珀色的眼睛含情帶笑地望著面前挺拔瘦削的青年, 一臉欣賞美色的閑適姿態,不過文森特毫不懷疑,只要他遲疑得久一點,這柄短劍就會毫不猶豫地招呼上他的脖子。

……自己挖坑自己跳。

文森特在心裏暗暗後悔多此一舉,臉上應景地出現了淡淡的尷尬之色:“您……您怎可如此無禮……”

讓一個顯然是出身高貴的貴族證明他和國王有一腿……這個事情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十分荒謬不著調,偏偏洛倫佐一臉的無辜坦然:“這位先生?”

他用尖銳的犬齒咬住一邊唇角,輕輕磨了磨皮肉:“嗯……現在我有點懷疑您的身份了。”

琥珀色眼眸的撒丁刺客凝視著面前的年輕貴族,語音裏還是帶著笑:“哎,不過如果你真的是刺客,我手下最蠢的白癡都能用一只手擰掉你漂亮的腦袋瓜,還是說,你是那種……特殊的刺客?”

他做了個露骨又下流的手勢,朝文森特眨了眨蜜糖般瞳色的右眼:“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是你還沒有下手,我真想讓小陛下把你送給我。”

在他的視線裏,那個有著一頭少見的銀灰色長發的貴族青年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薄薄的嘴唇緊緊抿住,從那雙感情稀薄的藍色眼睛裏露出來的神采充滿了被冒犯後冰冷的殺意。

這個眼神令洛倫佐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極致的興奮如電流順著尾椎骨一路爬上了頭皮。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師傅帶他入行時的經歷,刺客都是師徒制,師傅教徒弟怎麽無聲無息地殺掉一個人,而在面對真正的人之前,自然要從動物開始。

洛倫佐的師傅是個有點缺心眼兒的傻大個,他教洛倫佐見血不是從殺雞開始,而是提著洛倫佐沖進樹林,將七歲的小孩扔進了一個狼窩。

好在他還稍微有點良知,狼窩裏只有一只年老體弱的公狼,不過這只公狼是退位的狼王——這點是他們之後才發現的。

洛倫佐就提著兩把可憐的袖劍對上了一頭被趕下王座的狼王。

在之後的很多年裏,洛倫佐有時候還會想起那只狼王看他的眼神,黃玉一樣的眼睛裏滿是倨傲冰冷的光,天生的獵食者蔑視挑釁它的幼弱人類,他擡著碩大的狼頭,看上去比人類的一切國王皇帝都要尊貴威嚴。

它顯然是有這個資格展現尊貴的,人類的王冠通過血脈繼承,它的王座卻是自己實打實撕咬而來的。

很奇特的,洛倫佐用盡一切力量殺掉這頭狼王後,他對於世俗的王冠就失去了敬畏之心,就算是面對小國王,他也只是尊重而不是畏懼。

但是現在,看著對面那雙矢車菊藍的眼睛,洛倫佐久違地感到了面對天敵時的戰栗和興奮。

多麽、多麽傲慢的眼神。

在他充滿攻擊性的注視下,銀灰色長發的青年移開了視線,臉色陰晴不定地變了幾變,然後一臉陰郁地從鬥篷下拿出了個東西——褐色的牛皮袋子,收口處用金線滿滿當當繡著花邊,袋子上還有白玫瑰和交叉權杖與長劍的徽章。

這是愛德華五世的私人徽章。

洛倫佐當然認識這只被小國王莫名珍視的牛皮錢袋,雖然他很想問一問為什麽不是送吊襪帶之類的東西……不過求生欲勒住了這匹撒丁野馬沒有遮攔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