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玫瑰戰爭(五)

“愚蠢!膽大妄為!”

理查氣的頭發直豎, 柔軟的淡金色頭發被他自己搓得像是一團淩亂的稻草,他直挺挺地從絲綢和羽絨被子中間坐起來,淡綠色的眼睛因為焦慮和怒火而瞪得大大的。

“你怎麽敢這樣……我警告過你斯圖亞特不是什麽好人!你怎麽敢這樣——這樣明目張膽地利用他……你會帶來大麻煩!”

理查的聲音不可抑制地提高, 又努力克制著自己想要壓低, 於是就呈現出了一種略顯尖銳扭曲的效果。

被他憤怒地指責的人正彎著腰,用手裏的蠟燭點燃床頭的金枝燭台, 刻印著螺旋紋路的白色蠟燭亮起穩定的光, 照亮了小國王如同天使般柔美精致的面容和淡紅的嘴唇。

“噓……你應該不想把艾登引來吧?這個可憐人已經失眠好幾天了。”國王肩上松松垮垮地披著白羊絨的鬥篷, 裏面是一件淡藍色的絲綢睡袍, 領口綴滿了層疊的蕾絲,寬松到可以灌進大風的袖口用綢帶紮住手腕,但主人的手腕細到將綢帶紮到最緊也依舊能讓夜間的寒風吹進柔軟的絲綢。

他低下頭,用空閑的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為那個被失眠困擾的可憐國王總管祈禱, 這套裝模作樣的動作更讓約克公爵氣憤了,他漲紅了臉,一副想罵人又找不到合適詞匯的表情。

國王臥室當然不會沒有汽燈,只要拉下描金雕花的能源閘門開關就能得到滿室光明, 不過國王還是堅持親自點亮那些用作古典裝飾的蠟燭——汽燈的閘門連接著國王總管的房間, 一被按下就會拉響房間的鈴,宣告著國王需要服侍。

而且, 深夜密談更需要蠟燭營造出來的昏黃氛圍, 不是嗎?

國王轉頭對床上的弟弟眨了一下右眼, 得到對方一個憤怒的瞪視。

晚宴上的動靜和變故會隨著無處不在的口舌傳入各個角落,在國王臥室裏陪伴約克公爵的侍女們以為公爵已經睡著了, 放心大膽地嘲笑起瑪麗公爵小姐來, 在宮廷裏, 這位國王的堂姐並不是一個很受侍女仆從們喜歡的貴女。

愛德華四世還沒有去世的時候,格羅斯特公爵作為國王最信任的王弟,有著王座之下第一人的地位,連伊麗莎白王後都無法比擬他受到的信任,作為格羅斯特公爵的長女,瑪麗於是在威斯敏斯特宮廷裏擁有了不下於公主的待遇。

不過這位公爵小姐實在不是個惹人喜愛的女孩,她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傲慢許多,且熱衷於斥罵身邊的侍女——要知道,能在宮廷裏擔任要職的侍女們大多也出身貴族家庭,她們進入宮廷的一大要素是代表自己的家族向王室效忠,此外才是提升身份尋找佳婿。

每一個侍女身後都有無數探尋宮廷秘聞的耳目,而年輕氣盛的瑪麗絲毫沒有收斂自己的意思。

裝睡的理查豎著耳朵聽侍女們的竊竊私語,沉重遮光的鉤花帷幔擋住了汽燈的光線,卻擋不住約克公爵蹭蹭上漲的血壓。

等大門傳來動靜,結束了宴會的國王回到寢宮,侍女們紛紛提著裙擺深深俯下身體向他行禮,而後無聲地退出臥室,沉重帷幔後裝睡的理查原地跳起,從床帳裏探出一個面頰發紅的腦袋,一雙翠色瞳孔氣的閃閃發亮。

“我警告過你的!”沒有得到愛德華的回復,理查又氣憤地重復了一遍。

點亮了燭台的國王直起身體,吹滅手裏的蠟燭,在床邊一把高背椅上坐下,用馬鬃毛和椰樹纖維填充得鼓鼓囊囊、鉤花緞面蒙住的椅子瞬間包裹住了國王的腰背,他將手肘壓在椅子扶手上,蒼白修長如蜘蛛的手指自然地下垂。

“沒有永遠的敵人。”愛德華輕柔地回答他。

理查吸了一口氣,圓潤的臉頰因為燭光溫柔的光暈而泛著一層珍珠一樣的光澤:“他不一樣。”

約克公爵神情陰郁,這種表情讓他格外不像個孩子:“在那份宣布父王母後婚姻無效、王兄對於王位的繼承權不具有法律支持的法令上,斯圖亞特是第一個簽字的。”

半個身子坐在燭光的陰翳裏的小國王摩挲著扶手上的鉤花緞面,輕聲問:“那格羅斯特呢?”

約克公爵的臉扭曲了一下:“他是起草文書的那個人。”

愛德華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柔和地宣布:“那你很快就不用擔心這件事了……至少斯圖亞特不值得你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與我爭執。”

說著,年少的國王擡頭與弟弟對視了片刻,他眼神裏有種厚重且不容置疑的東西——唯獨國王才有的東西。

理查愣了一下,之前還在胸口翻湧的激烈情緒竟然被這麽一句全無任何邏輯的勸慰給消退了,他往後退了一點,抱著柔軟的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頂著他王兄面目的陌生人凝視了他一會兒,翹起嘴角:“我是你的哥哥,理查。”